不知道送什麼好，那就發個紅包吧

每年春節回家，我都要在廣州待一兩天，然後坐大巴回家。我格外珍惜在廣州的時間，一是廣州的東西好吃，二是離開廣州回家後，就真的是開始過年了，各種應酬和摩擦也要開始了。

這一次，我人還在廣州，就已經感到了家的氛圍。

我的旅行箱舊了，出門前沒有留意，到了廣州才覺得該買個新的。我打算網購了寄到家裡，就問我媽能不能幫我收一下快遞。

我媽說：「別買了，家裡有兩個新的，就想留著等你回來用。」

我一下子覺得特別失望，因為我已經挑好了喜歡的款式。

我說：「我要買個帶萬向輪的。」現在的箱子只有兩個輪子，只能往一個方向拉，帶上飛機的時候特別不方便。

「家裡這個就是。」

「你們留著旅遊用嘛。」

「我還可以用銀行卡積分換，不要錢。」

「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想挑個自己喜歡的。」

「我們買箱子的時候你爸就說，兩個隨你挑，如果都不喜歡再上網買也不遲。」

「如果想給我買，應該下單前就問我。」我心想，二選一根本不算「隨你挑」。而且我忘了告訴她，馬上就要過年了，如果回去再下單的話我怕快遞遲到。

我還是買了旅行箱。我媽說：「太任性了。」

我感覺在我媽眼裡，事物可按 0 分到 100 分排成一列，而且這個評分標準是絕對的、通用的。也就是說，她認為好的東西，別人也要認為好。

喝熱水好，喝冷飲不好，於是她看不慣我喝冷飲，哪怕是大夏天。

吃蘋果好，某家淘寶店的蘋果尤其好，於是她給每家親戚都送了一箱；我說過好幾次不要送，我不愛吃，最後她還是給我寄了——她覺得別人都有，我不能沒有。

所以，我媽不能理解個人喜好，或者覺得這無關緊要。這或許是因為她，或者說那個年代出生的大多數人，他們從小就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比如衣服，老大的衣服給老二穿，老二穿完了老三穿。他們的生活中沒有太多像蘋果和香蕉那樣平等的選項，只有大蘋果和小蘋果的競爭——物質和機遇層層分配，能分到你就不錯了，還要啥自行車？

相比之下，我成長在一個有所選擇、鼓勵個性的年代。還是拿衣服舉例，表姐們穿過的衣服大多給了更窮困的親戚，而我很小就強烈要求挑選自己的每一件衣服。不過總的來說，從喜歡的事物中得到的快樂越多，被要求妥協的時候痛苦也就越多，所以有時候我也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這種觀念差異的一個直觀體現，或許就是壓歲錢。雖然壓歲錢的本意是驅邪、保平安，但這個儀式能夠發揚光大，肯定是有理由的——既然親戚之間大多不知道別人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那送錢總是沒錯的吧。

所以，對我來說，收紅包常常令我感覺到我和對方之間深深的隔閡。

走親戚時的紅包是最不走心的一種。那些多年來每年見一兩次、連我的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親戚，一般會給個小額紅包意思意思，一次聚會下來能收十幾個。等到回家拆紅包的時候，哪個是誰給的都不記得。

還有同輩之間，我家這邊的習慣是已婚的給未婚的發紅包，也就是說只要還沒結婚，你就不能算一個「大人」。每當表哥表姐抱著孩子過來給我發紅包，周圍的人也總要調侃幾句。

最令我痛苦的是祖父母給的紅包，出於各種原因，他們無法很好地理解我的生活。自從我上大學起，爺爺奶奶就只知道我做的是「高科技」；外婆一直以為我住單位宿舍，不然說起租房又帶出一大串話題。他們退休金也不多，所以我爸媽一般會給他們補償更大的紅包。

我媽倒是非常認真地相信紅包有辟邪的作用，而且每次都要替我爸發紅包。我經常想，現在她除了希望我平安無事之外，好像也沒有其他的祝願了。

以前看外國小說和電影，非常羨慕國外的孩子們在生日和聖誕節會收到禮物。尤其是美國家庭片，似乎總少不了「聖誕節孩子收到了想要的禮物」這個情節。而我雖然過生日的時候會收到一個玩具、一件衣服什麼的，但因為都是爸媽帶著我去買的，沒有那種驚喜的感覺。上大學後生日一般在學校里過，於是禮物也被省略了，一般就收紅包。

我知道我好像很難伺候，東西送錯了不喜歡，讓我自己挑又覺得沒驚喜。但我深刻地記得小時候收到的兩件禮物，一是爸爸送的全套《上下五千年》，二是媽媽買的一個黃色的小書包，上面有美少女戰士的圖案。東西是我喜歡的，而且看到禮物的時候那種驚喜的感覺，我至今記憶猶新。

為什麼我格外喜歡它們？它們不是事先約定的某個獎勵，也不是為了慶祝生日之類的時刻，所以來得格外驚喜。不管當時爸爸媽媽是有意去找了，還是偶然看到，總之他們想到我應該會喜歡這個，就買回來了，而我確實喜歡。那一刻我覺得，他們是懂我的，他們知道我喜歡什麼。

所以，一份好的禮物，要讓人感到被惦記、被懂得。它不能像紅包那樣敷衍，不能包含「你應該喜歡」的傲慢，而應該是：看到這個東西，我想到了你，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後來我收到過許多這樣貼心的禮物，也會盡量給親近的人送禮物，漸漸明白了送一件合適的禮物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我給爸爸媽媽送過錢包、護膚品和水果什麼的，但他們也從未告訴我喜不喜歡。於是不知道送什麼好的時候，我也開始發紅包了。

送禮物真難啊。

拖稿的時間並沒有被浪費

只是寫出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關於我：

瑪雅藍，新媒體編輯，科普翻譯。興趣廣泛而無一精通，因此還沒想好怎麼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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