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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故事 為生活《恭喜》

跟隨著上山下鄉運動的滾滾洪流,1969年秋天,我被分配到新疆瑪納斯新湖農場二分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我下鄉插隊的生產連隊里,有一個叫陳禿子的安徽人,此人姓陳,瘦高個,因為長了一頭「瘌痢」,顯得特別咋眼,於是大家都管他叫陳禿子。

據說他曾經當過兵,還是個新四軍戰士哩。只要一提起當年在安徽老家打日本鬼子的那些事兒,陳禿子就會扯起公鴨嗓子,眉飛色舞地對你說個沒完沒了。

陳禿子五十多歲了,還沒有說上媳婦,也許是想娶老婆心切,只要聽到有人說要幫他找對象,他立馬就會信以為真,恨不得馬上就有女人來和他成親。

1970年春天,五連有一個叫老袁的山東人告訴陳禿子,山東老家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寡婦名叫李秀花,問他要不要?見老袁要給自己說媳婦,陳禿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老袁提醒陳禿子:「那個寡婦還帶著三個娃娃呢!你可要考慮好。」

陳禿子執著地回答:「沒事,俺就喜歡孩子,這回俺不但有了老婆,還有四個孩兒管俺叫爹,這才叫滋潤呢!」

也許是陳禿子娶妻心切,老袁和陳禿子三諞兩諞就將一樁婚姻大事定了下來。

老袁立刻給山東的李秀花寫了一封信,交代清楚了新湖農場的生活條件和陳禿子的情況。

也許是新疆農場里的生活要比山東老家的日子好過一些吧!沒過多長時間,陳禿子就收到了李秀花的回信,說她同意嫁過來,信里還夾著李秀花和三個孩子的合影照片。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從收到李秀花的信後,平日里蔫頭耷腦的陳禿子突然變得精神起來,干起活來也比平時肯賣力氣了。

轉眼到了夏天,李秀花又來了一封信,說他們全家馬上從山東老家起程坐火車來新疆。按時間來算,大概一個星期之後就能到農場。

李秀花就要來了,還帶了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這個消息卻讓原本美滋滋的陳禿子又發起愁來。

原來,陳禿子是在愁房子呢!當時,農場為了解決單身職工冬季取暖節約燒煤的問題,規定凡單身農工必須三人合住一間宿舍。

住在單身宿舍的陳禿子怎麼能不著急呢!李秀花來了,住就是個難題,再加上三個孩子,這一大家子住在哪裡呢?

就算大夥能為他騰出一間單身宿舍來做新房,那也不能讓一大群孩子和他這個新郎官睡在一塊兒共度蜜月呀?

最後,還是「媒人」老袁出面找連隊幹部商量,將連隊里一個閑置的鐵匠房打掃了一下,總算為陳禿子解決了一個臨時的「洞房」。

連長還發話說,要是李秀花的三個孩子來了,就擠在陳禿子自己的那個「狗窩裡」先湊合一下吧。

房子有了,陳禿子又開始精神抖擻起來,他扳手指頭算日子,盼著李秀花的到來。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日子裡,五連全連職工都集中在公路邊上的一塊100畝的棉花地里除草。突然有人用手指著公路方向大聲地喊道:「陳禿子快看,你老婆來了。」

聽到喊聲,大傢伙都放下了手裡的鋤頭,我趕緊用右手搭起遮蓬,向遠處的公路上望去,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大人帶一窩孩子,每個人的肩膀上都挎著一個包袱,由高到低排成一路縱隊,向著我們五連駐地慢慢移動。

有人大聲喊道:陳禿子你還愣著幹嗎?還不趕快迎接你老婆去!

可是陳禿子還是像一隻呆雞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沒想到這個平日里做夢都想娶老婆的陳禿子,老婆真的來了,他卻沒了勇氣。

最後還是在「媒人」老袁的陪同之下,陳禿子才抄起鋤頭搭在肩上,磨磨蹭蹭地去追趕李秀花和她的孩子們了。

就在那天晚上,由媒人老袁出面指揮,幾個山東人和安徽老鄉一起張羅著在那個四壁跑風漏氣的鐵匠房裡為陳禿子和李秀花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婚禮。

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閃婚」,可惜我們烏魯木齊這些下鄉知青誰也沒有福氣去參加。

因為在那個缺吃少用、物資匱乏的年代裡,像陳禿子這樣的光棍能娶個老婆,並且還能舉辦簡陋的婚禮,已經是非常不易了。也許,他是害怕我們這些城裡來的學生娃娃笑話,才沒敢有驚動我們。

有趣的是,當晚的婚禮結束後,那些來湊熱鬧的老鄉並沒有離去,他們悄悄地躲藏在婚禮洞房的周圍,偷聽到了這對孤男寡女的床上秘聞。

果然,第二天早晨剛一上班,陳禿子和李秀花在洞房裡的秘聞就開始連隊里和田間地頭流傳開來。

幾個男人一邊出著怪相,一邊捏著鼻子模仿李秀花的山東腔調在埋怨陳禿子:「你咋不行呀!你咋不行呀!」惹得在場的男女老少一起捧腹大笑。

後來,陳禿子和李秀花那晚在床上的故事:被那些愛說閑話的人們越傳越神乎。有好長一段時間,「你咋不行呀!你咋不行呀!」竟成了五連群眾的口頭禪,甚至還「出口」到二場場部和其他的生產連隊。

好景不長,就在陳禿子為自己在知天命之年能討上老婆而快樂時,一場災難降臨到他頭上。結婚才半年,陳禿子就得了一場重病住進了總場醫院,不久就去世了。

陳禿子死了,有人說他是房事太多,得了癆病死的。也有人說他是被李秀花這個「剋星」給剋死的。

說這話的人也是他們山東老鄉,據說李秀花的前夫就是被她給剋死的,在老家,人們將她視為是克夫的「白虎星」。

陳禿子死了,李秀花又變成了李寡婦。一夜之間,她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依然變得無依無靠,眼看著一家人的生活又沒了著落。

這可急壞了「媒人」老袁。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農場的山東老鄉里還有一個綽號叫曹鱉虎的老光棍,也是五十來歲,還沒有成家。不如將李秀花重新介紹給曹鱉虎,不知他願意不?

這個這個曹鱉虎沒有文化,身高不足一米六,粗胳臂短腿,長得就像《水滸傳》里的那個矮腳虎王英。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五十多歲他還沒有討上老婆。

曹鱉虎聽了老袁的一番介紹,立馬就答應了這門親事,他願意娶這個李秀花為妻,並且還同意了李秀花提出的一個條件:從他所在的八連入贅到我們五連來做女婿。

就這樣,曹鱉虎和李秀花在我們五連又舉辦了一次隆重的「閃婚」。

不過,在「閃婚」之前,曹鱉虎也向「媒人」提出兩個條件:一是,將李秀花家住房原來朝南開的那扇房門堵上,改在住房的後牆重新開個門。聽別人講迷信說,朝北面重新開門是為了辟邪。

二是,一定要請那些烏魯木齊下鄉的男學生來給他鬧鬧洞房,他要請這群十八、九歲的「童男子」來給他壯陽,沖沖晦氣。

要說這個曹鱉虎就是能幹,他干過泥水匠,很快就將李秀花的房門給調換了方向,並且還將屋子裡原來陳禿子睡過的舊炕給拆了,重新給盤了一個帶火牆的新炕,大傢伙都覺得新炕盤得很有水平,就是在職工宿舍的後牆上孤零零地朝北開個門,讓人感到有些彆扭。

他們的婚禮選在五一勞動節那天,曹鱉虎跑到我們知青宿舍,親自出面邀請我們幾個下鄉的男學生去參加他的婚禮,他還特別囑咐:要我帶上那個像葫蘆一樣的樂器(吉他),去他的新房裡給大家唱個歌,跳個舞,為他的婚禮助助興。

一想到那個李秀花是一個「剋星」,我的心裡就有些犯忌諱,本來我是不想去湊這個熱鬧的,可是一聽說曹鱉虎還準備了酒菜,特別還有他們從山東託人帶來的油炸花生米,這下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饞蟲」。我們這些平時缺吃少喝的窮知青很難抵禦這個有吃有喝的天賜良機。

那天,我和五連的大個子于斌、尕老漢、易正生還有從四連來的王志清、朱炯祥六個「童男子」被他們隆重要請參加了曹鱉虎的婚禮。

被邀請參加婚禮的客人,幾乎全都是在新湖農場的山東老鄉。在別人看來,我們這些烏魯木齊學生娃能參加山東人的婚禮,面子真夠大。他們哪裡知道,人家曹鱉虎請我們,目的是去為他沖晦氣的。

雖說是娶寡婦,但那婚禮場面在當年還是夠氣派的。四桌酒席,院子里擺了三桌,新房的大炕上擺了一桌,新房這一桌是特意為我們這些「童男子」準備的。在新盤的土炕上,我們盤腿而坐,炕桌上擺放著酒菜。

看著那些山東老鄉們你五元、他十元在給曹鱉虎隨禮金,我們幾個窮知青也有點坐不住了,大家你一元,我一元地湊起錢來,好不容易才湊了八元錢,由我將這份薄禮交給「媒人」老袁。

老袁主持了簡單的結婚典禮之後,新郎官操著濃重的膠東口音向大家宣布:「開吃了!大家吃好,喝好!」

望著炕桌上的酒菜,我早就在咽口水了。聽到開吃的命令之後,大家誰也顧不上恭維,咧開腮幫子就大吃大喝起來。雖然菜里沒有多少油水,但這樣的酒席宴對我來說,就像是過年了。

酒過兩巡,一壺酒,一盤油炸花生米還有那些小菜,被一掃而光。借著酒興,大個子于斌沖著屋子外面大聲喊道:「老袁上酒,快拿菜來!」

聽到喊聲,老袁趕緊讓人給我們又添了一回酒菜。

說來好笑,我們這些平日里缺吃少喝的窮學生。六個人加在一起,才給人家送了八元錢的禮金,竟厚著臉皮連著吃喝了人家兩頓。

不過我還是心安理得地想:誰讓曹鱉虎非要請我們這些「童男子」來給他沖沖晦氣呢,多吃的酒菜,就算是「沖晦費」吧,哈哈。

酒足飯飽之後,在老袁的要求之下,婚慶節目終於開始了。首先是大合唱《吉爾拉》,這是當年在烏魯木齊下鄉知青中盛行一時的「黃歌」,它有許多唱段,可以反覆地彈唱。

隨著我的吉他伴奏,大家先來了一個合唱《吉爾拉》:

高高山上兩間房吔

一家曹來一家李

劉家出了一個曹廠長

李家出了一個大姑娘

(哎)西格努西格阿扎阿扎

西格努西格喬里拉扎

西格努西格米里瑪拉亞。

姑娘姑娘快快長吔

長大嫁給曹廠長

高跟皮鞋羅馬錶呀

還有那軟軟的鋼絲(兒)床

(哎)西格努西格阿扎阿扎

西格努西喬里拉扎

西格努西格米里瑪拉亞。

在那個高唱「革命歌曲」的年代裡,農場里的人們從來也沒有聽到過這樣的「黃歌」,他們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我懷抱著那把像個大葫蘆一樣的吉他,還有歌中那些怪怪的曲調,立刻就吸引那些從新湖農場各連隊趕來參加婚禮的山東老鄉,就連外面五連那些新疆老戶職工大人和小孩也聞聲跑來要看個新鮮。

看到有這麼多人跑來捧場,曹鱉虎高興地咧著大嘴,忙不停地跑來給我們敬煙、敬酒。可以看出,他這個新郎官對我們這些「童男子」的表現還是非常滿意的。

又是幾杯烈酒下肚之後,我顯得更加興奮了,在大家的叫好聲中,我又帶頭唱起一首在烏魯木齊街頭流行的「黃歌」《恭喜》:

每條大街小巷

每個人的嘴裡

見面第一句話

就是恭喜恭喜

哎!恭喜恭喜,恭喜你

坐上漂亮的小汽車

熱熱鬧鬧來接你

見面第一句話

就是恭喜恭喜

哎!恭喜恭喜,恭喜你

祝你生活愉快

日子過得甜如蜜

最後祝你一句話

還是恭喜恭喜

哎!恭喜恭喜,恭喜你

和著吉他的伴奏,我們幾個學生在屋子裡反覆地唱著「恭喜恭喜」,外面看熱鬧的人們也跟我們一起唱著「恭喜恭喜」。看著屋子外面那些一起打著和聲的人群,我突然感覺到:這個《恭喜》就是我們老百姓的《婚禮進行曲》。

我們的歌聲還在繼續,唱到浪子上的時候(最高潮),我索性將吉他斜跨在肩上,拚命地撥動著琴弦,帶頭起身站在土炕上跳了起來,乘著吉他強烈的伴奏聲,大個子于斌,王志清等人也站在炕上,跟我一起邊唱邊跳起來。

在狂歡中,新房的土炕變成了我們的舞台。跳著,跳著,轟的一聲,那個新盤的土炕被我們給跳塌了,就連一旁的火牆也難逃倖免,嘩啦一聲也跟著到了下去,頃刻之間塵土飛揚,新郎官的洞房被我們幾個「童男子」跳成了一片廢墟。

在一場混亂之中,瘋狂的歌舞戛然而止,好在沒有人受傷,可是新郎官的那個「新床」卻被我們給跳塌了,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大家惶惶然不知所措時,還是「媒人」老袁出面為我們了解圍,他轟走了看熱鬧的人群,又轉身代表新郎、新娘向我們這些熱情捧場的烏魯木齊學生表示感謝。

真沒想到,我們鬧洞房跳塌了人家的炕,人家不但沒有怪罪我們,竟然還得到了感謝!

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別人的婚禮,第一次囊中羞澀只給人家送了一元錢的禮金。並且還站在人家新房的炕上又唱又跳,居然還跳塌了人家的土炕和火牆。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地勞動,卻沒有聽到一丁點有關曹鱉虎和李秀花昨晚在洞房裡的趣聞。想想也是,那新郎官睡覺的土炕都讓我們給跳塌了,哪裡還會有什麼趣聞呢?

人們議論最多的話題,卻是我們幾個烏魯木齊下鄉的「童男子」。還有我那個葫蘆琴(吉他)的聲音太好聽了,有人說,我這把葫蘆琴和傳說中「八大金剛」那個葫蘆琴一樣,可以「辟邪」。不然人家曹鱉虎幹嘛要請他們知青娃娃去喝酒呢!

還有人說,那些烏魯木齊學生唱得那個「恭喜歌」太厲害了,硬是把曹鱉虎家新盤的土炕都給唱塌了。

其實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從這次大鬧曹憋虎的婚禮之後,我唱的那個「恭喜歌」,居然還在我們五連傳唱開了。

先是那些無錫支邊青年在唱,接著是五連小學校里那些半大子(未成年)的孩子們在唱。再後來,就連新湖二場中學的音樂老師也跑來找我討要「恭喜歌」的歌譜了!

真沒想到,一支來自烏魯木齊的「黃歌」,竟然能為偏遠農場里的人們帶來莫大的快樂。

其實,《恭喜》是上個世紀40年代的一首流行歌曲,到了新社會就不再流行。在「文革」時期,家住烏魯木齊山西巷子的回族歌手高德祿(1981年移居澳洲)將這首《恭喜》重新填詞改編在民間傳唱。經他改編之後的歌詞更加貼近當時百姓的生活,因此很快就在社會底層悄悄地流傳開來。

我唱得這個《恭喜》就是從高德祿那裡學來的。在當時,高德祿改編的這首《恭喜》被當作「黃歌」,在城市裡是禁止公開傳唱的。幸好,當時在我下鄉插隊的那個新湖二場五連,還是一個沒有電燈和沒有廣播的蠻荒之地。我這些下鄉知青唯一的娛樂生活,就是彈著吉他,唱起在城市裡禁唱的那些「黃歌」。否則哪裡還會有這麼多的故事呢!

時隔四十年之後,2011年,作者王海成在新疆參加拍攝紀錄片的場景中又懷抱吉他,重新唱起了當年那首為知青生活恭喜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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