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孤獨的人
來信
致Q:
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安靜了。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刻，輕鬆許多。
越來越發現，周圍人的吵鬧，手機里混亂的外放，電視機嘈雜的聲音都讓我覺得心煩，除了音樂，我好像不喜歡聽見任何聲音了。
是的，語言也是，曾經覺得自己溝通能力不錯，很喜歡和別人交流一切，對「人」這種生物也非常感興趣，而現在卻覺得，語言這種東西，常常並不能很好地達到溝通的目的，卻會生出其他的，無端令人感到疲憊的東西，莫名其妙。是的，會覺得，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壁壘，他人常常並不能很好地感受到自己的處境，多的卻是種種無端的評論，可能是心思太細了，感受到別人的麻木或是冷淡，所以會這樣想，總之我不喜歡別人站在自己固有的認知裡面去感受另一個人，嗯，為什麼他們沒能去體會另一個人的處境卻要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評論另一個人？或是拿一些固有的標準強行將別人套在裡面？這是他們讓我感到疲憊的原因。也許他們看我會覺得奇怪，我們不是適合有太多溝通的人。
可能溝通這件事只存在於同類之間。可同類是多麼少。
有時候卻也忍不住自己的傾訴欲，高估了人與人之間的親密，將那些連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或不願承認的的混亂的事情講給別人。也許他們會覺得我奇怪，孤高，不易溝通，不會處事，或是怎樣。這樣的交流讓我覺得心累，有的話終究不適合講給太多人，各自調侃就好了，心底那些困惑或是脆弱，是不太適合講出來的，我也是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吧。
可是適合講給誰呢？也許只適合自己以其他方式消化掉或者是忘記。或者學會幽默，來化解那些尷尬。
有時候會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包容度其實很低，即便是看起來親密的關係，在過多地暴露內心的想法之後，也會對彼此形成負擔。就像一對戀人在新鮮期過去之後難免厭倦，相識多年甚至曾推心置腹的朋友最後已無法相處。說是被細節打敗也好，說是人都很難對另一個人溫柔也好，一個人沒辦法完全善意地去看待另一個人，太多人難以渡過自身的弱點，走出自身的困境，諸如遲鈍、自卑、自尊、妒忌、佔有慾、安全感缺乏，或是其他一些情緒，都會消耗對彼此的好感。除了母親可以容納那個赤裸的你，其他人都不能。
愛一個人就會對他溫柔嗎？是的，就像有人幸運地擁有多年老友，或是長久地擁有一個戀人。這無疑是非常大的幸運了。顯露出的脆弱有人知曉或體會，的確是很難得的事情。但這些是稀少的。
也許很好地拿捏相處的尺度是種智慧。因為人的溫柔是有限度的。限度到頭，而互相都沒能發覺並很好地剋制那些消耗感情的東西的時候，相處就變成雙方不能掌控的。近乎本能的逃避、疏離和厭惡讓這些關係徹底崩塌，成為廢墟。
所以人難免孤獨，困在各自的弱點、偏狹、自以為是里，無法理解對方。
除了期待自己可以越來越成熟，懂得體諒之外，依然期待可以出現一個可以很好地互相懂得的人。有分歧不怕，怕的是不存在溝通的可能。如果去掉所有限制，在彼此的博弈和廝殺之後仍能重新相認，這樣的關係是讓我喜歡的。
之前的親密關係中曾出現的窒息感，回想起來仍然覺得無力，有些時刻讓人覺得所有的呼喊都是蒼白的，想要靠近卻一步步將距離拉扯地更遠，直至出現無法逾越的障礙。
這樣孤獨的書寫也許是最適合自己的方式，可以慢慢理清很多事情，也覺得唯有這樣我才能走出自己的沼澤，在很多事情中間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去堅持，而後自在地生活。當我選擇了孤獨，便不再奢望熱鬧。
期待遇見懂得的人，一個美好的願望。
以上。
2018.02.10
回信
收到第一封信，大家都激動，於是有三個人都寫了回信。
渴望同類的人：
你好。首先謝謝你的來信。
上個月在《我們唱》里看見葉三寫李志的那首歌《你離開了南京，從此沒有人和我說話》。很多年以前李志有一個很聊得來的朋友，那一年他們住在一起，每天沒事的時候就聊天，兩個人在各種方面幾乎完全契合，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們聊不下去了。後來他們就不再說話，這個朋友離開南京去上海，李志給他寫了一首歌，請朋友填詞，朋友填不出來。李志在其中說到，「我們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也是唯一的問題，就是維特根斯坦所指出的言語的問題。比如我說一盞燈是紅色的，這句話，我表達的信息，對方不可能徹底的理解。我們再怎麼交流都要藉助語言這個工具，但是這個工具本身有巨大的缺陷，我們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但是解決不了這個」。「比如我說一盞燈是紅色的」，如果這盞燈是紅色的，那麼這句話是對於事實的一個陳述，如果這盞燈不是紅色的，那麼它則在事實的基礎上加上了個人認知和情感偏向。且不論是哪種情況，這句話中都有可能包含說話人賦予它的個人意義。除去表達能力和語言習慣的因人而異的影響，這一信號放出，外界能夠接受的或許只有百分之十。語言是我們最常用，也是最為簡便直白的表達自己的工具，它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代表了我們這個人。被輸出後不能被完全理解是一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是，它也不能把內在的信息完全輸出。我們在表達自己的時候，多少會為了自己的話而懊悔，特別是在面對強烈糾結的情感時，說出的話似乎不足以代表我們內心的感受。當言語過於平淡時，它常常無法承擔起它的作用，但當一句話被過分修飾是，又是一種對於情感的不真實的欺騙。語言在此成為交流的障礙，就像聖經里的那個故事所說，上帝創造了不同的語言，於是人類之間有了隔閡和分歧，每個人在自己的語言體系中建築城堡、設置關卡，彼此互不通行。
這是語言本身的問題，在每個人自己的語言體系中，連帶著對於事物的認知、智力、情感、文化水平等，它是一個圈，無頭無尾的陷阱。有時候會對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感到絕望，即使是對關係親密的人，言語本身乏力，可是思想這個東西確實又太過於虛空，對大部分人來說，除了言語的載體，還能有什麼來將它表達呢。
當然我們在生活中遇見的大部分情況是，找一個完全聊得來的人都成問題，更別說在這一基礎上繼續探討語言的缺憾了。「同類」是個多麼孤僻又暖心的詞，讓人覺得自己不一樣，但是在與眾不同中不至於孤獨，還有人可以抱團取暖。每個人都在找所謂的「同類」吧，但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完全契合的「同類」，而是你願意視這個人為同類，不過至少在某一點上，你們是契合的。
我絲毫不懷疑人的自私、貪得無厭和喜新厭舊這一點，也總覺得，至少有一面，是我們在相處的過程中所不知道的。人最神奇的地方在於會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現不同的方面，這不是虛偽或者是欺騙，而是一種本性。也就因為這一點，在產生一些誤會的時候會希望擁有上帝的視角，去看看自己所不能知道的東西，當然這隻能想想，如果實現了，那麼人和人之間將不存在任何關係了，或許只剩下仇恨和相互厭惡。我們總不能理解為何親密關係中也還會存在讓我們失望的東西，上帝知道。上帝其實也蠻可憐的。很久以前，看七堇年說，人和人的相互理解需要彼此投入十分大的精力才有可能，五百杯酒，五百頓飯，五百個日夜。後來我發現，相互理解同樣是個偽命題，人和人是沒有辦法相互理解的，甚至有時候我們都無法了解我們自己不是嗎？這本身就是一種過分理想化的奢望，不會真實發生，所以不用對此抱有太大的期望，人和人嘛，勉強無用的話，順其自然就好。
至於親密關係，相處之中難免磕磕絆絆。所有理想都是美好的，設想也是美好的，愛情更是需要建立在幻想之上才能夠維持，但人並不能永保幻想，所以時常被瑣碎和細節打敗，鬧得不歡而散。但我還是相信，在愛情發生的時候，不需要愛之外的任何東西來做支撐，親密關係中所出現的所有問題不在考慮範圍內，愛是漠視除愛之外的一切，在愛之外，所有問題都不再是問題。這當然是理想狀態，這是腦海里冒出的泡泡，放到實際中一戳就破。那種絕望感和掙扎感一旦襲來便是窒息，但無力，我也不懂該如何處理，或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是覺得可惜，讓自己好受點的方式就是去漠視和忘記。
關係這種事情，一旦追究起來太複雜了。很多時候我深受其折磨，現在覺得乾脆不要去想。
可能你只是需要一種發泄，回信是之外的事情，但我還是說了這麼多。再次感謝你的來信，新年將至，提前祝你新年快樂，祝你早日遇見那個能夠懂得的人。
火羊
2018.2.13
尋找同類的人：
你好，謝謝你的來信，這讓我和火羊，還有其他小夥伴覺得我們關於用信件交流的設想至少不再是空談。
關於你不解「人們為什麼總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去評價別人」這件事，在我看來也許只是因為――你比別人擁有更強的共情能力，你比多數人都更懂得傾聽和感受他人。
正是因為這項能力，與別人交流的時候，你總是可以提前站在對方的立場,感受他們的處境或情緒，有很強的悟性，可能有時候別人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你已懂得他們需要講的東西。所以在你看來，理解他人也許是件不太費力的事情，所以並不需要將很多東西完全說明，也是因此，你期待他人可以像你一樣，不必過多去說明什麼就懂得你。
可遺憾的是，有的人既沒有可以很好地洞察他人的能力，也並不能很好地感受他人，基於疏於體察或是習慣性地批判，他們對除自身之外的客體的感知能力遠沒有你強，因此當你也許不像外向的人們一樣善於表達自己的時候，他們對你的了解就十分微弱，也導致你們之間會有些距離，讓你覺得這樣的交流十分費力――「難道什麼都要去說明別人才懂嗎？」「語言這種東西是多麼費勁」也許你會這樣想。所以你十分需要懂你的人，也十分需要同類來傾聽，我想，當擁有的時候，你們之間的快樂會有十分強烈的衝擊感，心領神會，那麼透徹又真實，所謂知己，就是如此。
你的困惑也許在於，為什麼別人不能像你一樣，不必過多去說明就懂得理解除自身之外的客體？這也許是因為你對這個世界有更敏銳的感知，而他們沒有，加之你們成長背景、視野和經歷以及性格的不同，他們更加無法很好地理解你。在人群中，也許你是那個最具悲憫之心，最可以體恤周圍人的遭遇的人，我想在困難時刻，或尋求精神交流的時候，你的朋友會十分需要你，覺得你可以理解並幫助到他們。
昨天和朋友聊天的時候也提到，朋友分精神上的朋友和生活上的朋友，二者往往很難統一，基於你的敏感和豐富，你可能十分需要精神交流，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交流珍貴且稀有。生活層面稀鬆平常的交流也許並不能使你滿足，但以我不成熟的看法，也許你可以更加打開自己去擁抱他們，擁抱尋常煙火和溫情，讓他們進入你的生活，或者如你所言，學會幽默和調侃，輕鬆地相處。祝你可以遇見善良的人。不要忽視已經擁有的陪伴，也許不能使你不孤寂，但他們至少是善意的。如果你依然有一個精神高地未被觸碰，也衷心希望你可以找到一種方式去安放他們，如你所言，書寫便是一種方式，寫下他們，總會有人可以感受到你的頻率。
祝願你可以找到勢均力敵的親密關係，也不要忘記感激已擁有的那些快樂，如果我們的信箱可以讓你找到一片傾吐之地，是我們的榮幸。祝好，期待你可以找到內心的自由和安定。
爾爾
2018.2.13
最近喜歡安靜的人：
您好。初次回信，有些小害羞。
讀了您的來信，到不覺得您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憂，如何拿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大概是每個人都疑惑過的問題。
我是經常會困擾於如何和很欣賞但不熟絡的人交流，害怕自己太過激動嚇著對方，又怕太冷淡錯失了不多的交流機會。
以前聽人說成熟了就會明白怎麼與人溝通，但我也見過了許多在某方面非常成熟的人也困擾於此。
安靜沒什麼不好，但你也可以選擇看看Ted或者網路上那些交友溝通視頻，小小的學習一下。如果最後發現自己依舊喜歡安靜，那就安靜一人吧，沒什麼不好的。
我向來主張交友靠緣分，再暴戾乖張的人都會有好友，再處事圓滑的人都會有敵人。聊得來的自會對你無比寬鬆，不是一路的，怎麼運用技巧也會離你越來越遠。
萬事萬物不過一個緣字打頭。
以上是看了您的信後的一點點想法，沒什麼講大道理或使人豁然開朗的能力，所以看的時候多多包涵。
我想，你我有幸能交換文字想法也是一種緣，最後許一個小心愿，願還能收到你的來信碎碎念，十分開心。
另祝，情人節快樂！
騎熊看唱本
2018.2.14
信箱第一次開啟，歡迎大家繼續來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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