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栗子，紫羅蘭——我和我的小姨
喜歡
「小姨，你喜歡什麼顏色？」
「紫色。」
「哦，那我也喜歡紫色吧！」
「小姨，你喜歡什麼花？」
「紫羅蘭。」
「哦，那我也喜歡紫羅蘭吧！」
從此，紫羅蘭的花便是我心中的聖花。我驕傲地問我的同學們：「你們喜歡什麼花？」不等她們答，我已高高宣布：「我喜歡紫羅蘭！」
我的臉，驕傲得像一隻向日葵。
小姨有了一枚紫羅蘭花的胸針，別在白色羅紗裙的胸前，洽韻，好看。
那時候，我和小姨睡一個房間，不和爸媽睡。為什麼呢？
因我愛小姨的年輕。年輕真好。
年輕是花兒的初蕾，人人偏愛。她從你身邊走過，帶來一陣風，香的。年輕女子的香，女人香。那雙白皙的手啊，我多麼愛看，它就該戴上潔白的鑽戒。
我攤開自己的小手也看看，紅紅的。
那一年，我七歲。
虛榮
小姨戀愛了。
我和妹妹高興了，像是窺探到別人的秘密一樣，其他的秘密都不可窺探，只有這種秘密可以冒犯，它是甜的。我們打算隨時把這顆蜜糖放進口袋裡，等待她來的時機，跳出來問：「小姨，你戀愛了……姨夫長什麼樣子……。」再笑嘻嘻跑開，躲到另一個房間準備大笑一場。
女孩們的惡作劇，也是秀氣的。
後來，姨夫來了。小孩見到真人，卻不敢作聲了。只管低頭認真地亂寫我的作業，端端正正地坐著。
姨夫話不多，愛笑，白白胖胖。他帶一大包零食來，我和妹妹心裡早就欣喜了。盼望他們快些走罷，走了，我們就好看看裡面都是什麼好吃的。
片刻，他把小姨帶走了。
那以後，每天上學我都可帶一塊巧克力，德芙剛剛興起的時間。心裡覺得富足極了。同學們都羨慕，羨慕卻不說，憑著小小的自尊心抗衡著，默契一般。我也不安分，故意請一個男同學替我拿一下巧克力，讓他在教室門口等我。他長得高高的，眼睛直直、認真地看著手裡的巧克力。我一轉身，偷著樂。
文靜的小女孩邪惡起來，也氣人。我多麼寵愛自己。
這要歸功於姨夫，巧克力的罪過，讓我整整虛榮了一學期。
小姨的巧克力都被我吃了，雖然我更愛奶油一籌，可巧克力自帶西方的浪漫氣質，愛巧克力的人必定也浪漫，我也要成為這樣的人。
那一年，我八、九歲。
愛
兩個小尾巴，我和妹妹。
小姨約會也帶著我們。她穿一件紫色大衣，姨夫要帶她去看雪。她站在白色雪國中，一抹優雅紫色，帽子，圍巾，也是紫的，好看，是真的好看。姨夫負責照相。雪下大了，雪花下到鏡頭上，掛在睫毛上，我不想眨眼，不捨得抖落它——白精靈，離眼睛這麼近，更顯晶瑩了。
我覺得自己有點大人的樣子了。歡笑有節制。
他們去看電影，我又跟著。
那時的電影院，是千人大影院，沒有空調，冷。一排排，一個個，人頭攢動，壯觀。看了《人猿泰山》和《花木蘭》，我又被我的同學們狠狠羨慕了一把！
為什麼會連續看兩場電影呢，在同一個下午。因為小姨在等她的戀人，戀人遲到了。我們要了朱古力味兒的餅乾。
我求之不得多看一場呢！雖只買了一場電影的票。工作人員也不介意，不管不問。那時電影並非熱鬧，並非流行，是只給浪漫的人看的。
某一天，小姨下班回來，頹唐的樣子。包隨便一扔，直直躺在床上，不說話，只看著天花板，重重嘆了一口氣，如果有片樹葉在唇邊，定會被這聲嘆息吹落。我心裡一緊。必是情傷。
人在情感面前的知覺是相通的，我雖小，不知愛，卻直感是情傷無疑。
可我能做什麼呢？
晚間去散步。我們一人吃一塊雪糕，清爽菠蘿味兒，已是夏天了。
走著。
「小姨，要不你再找一個男朋友吧，氣氣他！」
小姨「噗」一聲笑了，手搭在我肩膀上，笑我可愛。
可愛嗎？笑什麼？我是認真的，一門認真。
小姨常看《讀者》，那時還叫《讀者文摘》。寫完作業的空閑，我從她包里抽出那本雜誌，還發現兩個小巧的筆記本，精緻的，我看到扉頁上寫著一個「愛」字，莫不是小詩？戀人的世界啊，唯愛惟俏。
我是怎麼了呢？拿起圓珠筆在書頁上畫起來，一圈圈，一道道，畫得痛快，像在冰上滑行。
這下可壞了，顯然，小姨發現後怒了。我挨了一頓責罵，雨珠般的。她是真生氣了。
那時，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隱私「。
栗子
也是冬天。轉眼一年。
姨夫常帶一包板栗來看小姨。很奇怪，其他堅果都是塑料袋的待遇，只有板栗是紙袋的。粗紋理，土耳其黃色，溫存，真摯，年年如此。
堅果，也有僕人和公主之別？
吃的時候，不覺愛情。沒的吃了，方覺察到愛情，板栗的季節也是愛情的季節。
那板栗的香，有股原木的質樸味道，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熱氣，也像是掛在森林枝頭的被太陽烤熟的果香，此一份，獨一份。世間桃源之物，大地之物。
我能適應世間所有的香，只這栗子香，常常沒防禦，被它打開了心房，呼進熱氣了，好吧，這個世界還是值得被熱愛的，我接下來像是要做點什麼事的心動，以相待這份熱情。世間啊，你讓我做點什麼來愛你呢！栗子這麼好！
年年冬季，是必吃栗子的。在陰冷的天氣，遠遠聞見炒栗子的香，還是牛皮紙袋，粗紋理，土耳其黃，最好再來一場雪。
小姨嫁人了。
她的鑽戒，如一顆心鑲在天宇，除了高貴，實在沒有什麼。我已欽羨不已了。
」你快些長大吧……。「姨夫已用一枚鑽戒，換得一個佳人。
說什麼好呢？愛情？愛情！無與倫比。
氣味是有記憶的，身體也是有記憶的。不然，我怎會如此愛香水，愛栗子，愛紫羅蘭。一如既往。小姨走路帶過的那縷香還在，栗子還是愛情的佳品，紫羅蘭握在手心，是我自持自愛的故鄉。我帶著種子般的記憶長大。
他們有了他們的女兒。小姑娘常仰起頭喊自己的媽媽——小姨。她說：」你們都有小姨，我沒有。「
我們寵這個小姑娘。
2018.2.1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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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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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留下你指尖的溫度
讓太陽擁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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