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節記憶：那個守歲的少年
諸羅記 | 創建於2007年
取意「諸事羅列記錄」
歲月輕狂
不忘初心
李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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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羅記：那個守歲的少年
文 | 執麥者
2018年2月15日（除夕）
我的家族有守歲的傳統，這個傳統應該是外公外婆告訴我的。他們說，虔誠守歲的人，會受到神靈和先祖的保護。
我對於先祖的保護不算在意，但是特別喜歡除夕夜守歲的這種感覺。爐火里燃燒的木炭，吃不完的水果點心，還有芝麻菊花腌制沁泡的茶。每一年，看完春晚，我都會坐等到凌晨，守到第一掛鞭炮的喧鬧，才酣然的去睡。
不同於我守歲的方式，父輩的那些人，爸爸舅舅叔叔姨媽舅媽們，他們有時候也會守歲，他們通常是在牌桌上鏖戰一宿。童年沒有什麼更多的消遣方式，連煙火都算是稀罕物。陪伴我們度過除夕一夜的，除了暖暖的火爐，就是間或參與的堂弟。
父親於20年多年前投資失敗，在其後的20年，又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於敗壞了整個家庭的積蓄，以及欠下了當時認為永遠不可能還清的債務。
我對於父親欽佩的一點是，他有欠債的勇敢，也有還債的勇敢，唯一遺憾的是，他沒有還債的人，好在，他還有一個還算爭氣的我。
不記得是具體那一年，我在爺爺奶奶家過年，那年冰雪封路，一腳下去，可以一尺多深的積雪，人無法前行，多數道路全部封路。除夕過得極為蕭索，沒有好看的電視，甚至沒有任何吃食。除了幾盤瓜子，連廉價的蘋果和其他水果都沒有。
那是過得極為狼狽的一個春節。我和堂弟力守著一個踏腳的四方火爐，在沉沉欲睡里守歲。瓜子吃了上火，我們又不會添茶。除了我和堂弟，其他親人都已經沉沉入睡。大雪的除夕，似乎除了睡覺，沒有更好的選擇。
爸爸在轉鍾很久才回家，他去追討欠他的債務，但是毫無收穫。租不到車，是友人騎摩托車送他下鄉的。和他隨行的，是一個偌大的行李袋，裡面裝了我記得一輩子的，數不盡的水果糖。
我和堂弟肆意的吃糖，新年的愉悅瞬間被點亮。以至於那長達20年蕭索的春節記憶，都變成了那一個剎那的快樂。
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不同，兩個家族有不同的家庭運營的方式。爺爺奶奶家粗糙，沒有那麼多的儀式感。而外公外婆家則細膩，凡事有很多的道理。
對於同樣善良的他們，我對於外公外婆家的春節，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懷念。那個時候，外公外婆還住在文嶺的山上，那段爬山的路，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異常漫長。每一年，我們去外公外婆家過年，外婆總是在山頭遙望我們這些孩子，還有她的孩子歸家。
她弱小的身體，慈祥有神大大眼睛，是我永遠的銘記。我喜歡那裡的山，院子門口的橘樹，棗樹，後院的野梨樹……還有她自己做的手工菊花茶，腌制精緻的一刀一刀的臘肉。
外公是一個極其不善言辭的人，過世都沒有過一件像樣的衣裳，沒有用過一條皮帶。他是一個隱居山野的老人，除了愛家，和愛家人，就沒有了其他的人生。
他脾氣倔強，幾乎沒有度過書，但是總是會在我們這些孩子在一起圍爐的時候，給我們講《增廣賢文》里的故事。他和外婆的善良，品德，還有陪伴的那份感情，也一直是我們後輩學習，和無法學習到的寶貴。
人們都說，一個家族，都需要有一些東西傳承。我想，這應該是他們傳承下來最美好的財富。
時代在變化，我們變得富裕，生活越來越好。父親的債務，在去年大概基本還清，當年我忌憚自己永遠無法還清的恐懼，也終於在日子的磨合里，實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壯舉。只是，外公很多年前就去世，外婆也在前些年安詳的離開了我們。我們從此就不再回他們家過年，這一不去，就快十年了。
我還記得，外公外婆的家，因為遙居山野，電視常常沒有信號，只能在屋外去搖動接收器，信號斷斷續續，甚至撐不起一台春晚的完整。
於是，親戚開始組隊打麻將，打個子，外公外婆就殷勤的添茶。對於他們來說，我們讓他們忙碌，是他們最大的享受。
後來很多年，我逐漸明白。晚輩對長輩最好的愛，其實，有時候是虧欠。因為虧欠，他們欣慰。只是，也因為虧欠，我們就會遺憾，悔一輩子。
我們家四位老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只剩下了奶奶一人。八十好幾的年紀，每一天，都可能是她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日。奶奶不忌憚死亡，我們也並不忌憚她的離去。我們常常說的話是，她多活一天，證明我們這個家族，最高壽命的頂點在哪裡。
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責任，她多活一天，可能兒孫未來也可以和她一樣長壽，甚至超過她的生命。
這些年，因為自己有了家庭，我回家過年的次數越來越少。第一年去秋逸家過年，那也是我第一次不在自己家過年。除夕夜，當電視的喧鬧，和城市的鞭炮轟鳴揉雜，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我只是懷念自己家裡的那些簡陋，寒酸，還有一直在努力的奮鬥，責任。
我慢慢知道，家鄉是一個再也回不去了的遠方。
因為生活，家族的孩子，在長大後各自去不同的城市工作。深圳，廣州，上海，武漢……我們很少聯絡。堂弟，表弟，表妹……在各自的掙扎和不容易里，逐漸在牽掛思念里，不再強烈的想念。
他們也各自有了家庭，孩子，有的，也匆匆告別了這個世界。每每到了家族團圓，除夕團聚的時候，會念想起。
人生總是不喜歡缺憾的，哪怕不夠完美，完完整整才是一家人。
每次看電影《歲月神偷》都忍不住落淚。因為，我們平凡人，其實就是那一間房，就是一個這樣的爸爸，一個這樣的媽媽，我們也有兄長和弟弟，也有不可預見的告別。我們也「做人，總要信」的努力。
我記得那些落魄的日子裡，每年的除夕夜，債主上門討債的樣子。我從開始的厭惡，生氣，到逐漸的理解。這個世界，正當的催債人，永遠比欠債的人要辛苦。他們付出了信任，還有忍受遙遙無期的還款。
在這裡，我要對曾經幫助我們家，給與我父親信任和幫助的那些人，說上一聲抱歉和謝謝。
前年過年，我得罪了我白姨，她是我媽媽的姐妹，她的丈夫又是我父親的親弟弟。我們是夾親戚。因為她的絮叨，我的爆發，以至於她也記恨我，於家人面前數落我的不是。雖然，家族的親人沒有苛責我，但是也使得兩家的走動不再那麼的頻繁。
2018年的元旦，我又得罪了我的姨父。我卻絲毫沒有任何悔意。婚禮上的那段話，是作為一個經歷過他們一段人生的陪伴者，家人應有的解讀。我認為，真正的人生，是應該勇於去面對，而不是粉飾，即便是人生重要的時刻，也應該笑著去面對我們曾經的那些不易。
唯一遺憾的是，似乎，我以為理解的我表弟，也不再理解。
這大概是今年春節最大的失落了。
我喜歡的春節，其實就是一家人的團圓，幾桌人都坐不全，有人坐著，有人站著。吃的是各種味道的食物，看到的，卻是一個家族的融洽。
我也明白，每一個家族，都是在這樣的忙碌，奔赴，誤解，自我在意的情緒里，慢慢裂變成新的家族。其實，親友的情誼，遠不如一些朋友的堅韌。朋友的誤解，可以在一頓打罵，一頓酒席里解決，而家人則是在各自的固執里，漸行漸遠，直到隔閡叢生。
人生的告別，又何止是親人。那些曾經同行的夥伴，也是在相聚的歡悅里珍惜，在新的路途里告別。
我顯然，是樂於見到這樣的告別的。在意的友誼，因為新的人生規劃，要去其他的城市，其他的職業。我內心縱然不舍，但是仍然會為之高興，同樂。
我們是如此渴望朋友，但是，真正在乎朋友的人，一定是為所有的聚首，和所有的離別珍惜和祝福的。
從2015年到今天，那些真真正正彼此懂得的人群，大概，也都會在五年，十年後，各自安家，卻心懷念念吧。
毫無疑問，我們都在長大，在社會的忙碌里，群發我們關於新年的祝福，放任我們每一年不可抑止的願景。我們在房子，生活，享受，和追逐里，變得不再那麼安分。一個蘋果可以快樂的新年，不再有，一袋水果糖可以雀躍的新年，也不會再來。
我記得，那些年，我時常一個人守的歲，終於我也到了無法堅持到天明會疲倦的年紀。慶幸的是，我不再守天明，我守著家人和責任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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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羅記 | 半老少年的諸事羅列記錄
By執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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