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群英傳——文鳳來列傳（八）
第一節鬧事
如前文所述，鬧事也是門學問，搞不好就既被打倒、又落得個遺臭萬年。
文鳳來選擇鬧的第一個事情是「九九事件」。
「紅色造反隊」和「八.二七」成立不久，在南大的造反派中就流傳起了兩個神秘的傳言。其一，南京人民大會堂里竟然明目張胆的懸掛著蔣介石的畫像！其二，南京雨花台陵園在管理中出現了嚴重的瀆職，烈士們的屍骨被隨意丟棄。
（這個埋葬革命先輩的地方，怎麼可以不好好管理呢！）
這兩個事情其實都很不靠譜。「雨花台事件」後來乾脆就被文鳳來的戰友自己給闢謠了，其實就是南大一個叫做萬金華的極端造反派製造的一出鬧劇。他不知道從哪裡挖了一堆人骨回學校，宣稱是雨花台被隨意遺棄的烈士遺骨。至於「人民大會堂」事件，雖然沒有明確調查報告，但基本也不太靠譜。那地方和雨花台的清凈不同，那是經常做政治會議、活動的地方，人來人往都是幹部。怎麼會允許這麼低級的錯誤出現呢？
（這破地方現在已經成了傳銷大會聖地和成功學訓練場，但當年還是很莊重的。）
但！切記！搞政治焦點活動，真假並不重要！因為群氓是沒有做深入研究、仔細推理能力的，他們是容易被情懷所激發的單細胞動物。這兩個事情很好的抓住了當時人們的社會心理——敬仰英雄、痛恨反動派、更痛恨幹部的不作為！
而且以此為旗幟鬧事，更能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點運作。政府如果強制清場，那就立刻在道德上輸掉了；而如果政府真跟上造反者的節奏去調查處理，那按照群氓的智商，也就相當於承認了造反者的投訴，在道理上也輸掉了。
文鳳來確實高明！
果然，很快憤怒就在造反的同學當中蔓延開來。1966年9月9日，文鳳來經過策劃，率領「紅色戰鬥隊」、「八.二七」、還有從無錫趕來的輕工學院（江南大學前身）戰友數千人殺到了江蘇省委。並明確提出要求——見省委領導，並要求省委領導當面澄清「人民大會堂事件」和「雨花台事件」。
面對文鳳來使出的這一招，許家屯顯示出了優秀的處理突發性群體事件的能力。首先是省委領導堅決不能出面。這一方面是因為不能讓鬧事者掌握主動權；更重要的是如果領導出面，那就沒有了後路，面對突發事件無法收場。打個比方，人家提出的問題你正面回答不了怎麼辦？亦或者說你和學生們當真辯論起來，當場不小心說了過頭話、答應了過頭請求怎麼辦？當眾說的話，那可沒法收回啊。更可怕的是，現場的暴民把你拉下來揍一頓怎麼辦？法不責眾，那真挨揍或者被批鬥也是沒轍的事。所以，許家屯來了個乾脆不理。
更重要的措施是控制場面。在暴力力量對比上不落下風，是處理所有突發危機事件的基礎！之前培養的中學生紅衛兵們這時發揮作用了。
文鳳來的大軍剛到省委門口擺下陣勢，上千支持省委的紅衛兵就殺到了現場。這些小杆子比南大的知識分子們更加混不吝，很快就武力佔領了文鳳來準備在省委門口準備持續發表演講的講台。並且變客為主，你要求我省委領導出來話事，那我就要求你文鳳來出來辯論！
這下文鳳來又不好辦了，自己踢給省委領導的兩難抉擇轉瞬間又招呼到了自己身上。作為民間反抗者，不敢出頭接受群眾的辯論請求，這個糗就太大了。但優秀的政治領袖總能瞬間從兩害中選擇輕的那個，並堅決執行。文鳳來就是不出面和你們這些小杆子辯論！
丟臉的防禦總不是辦法，文鳳來決定進攻！
小龍人曾經因為工作關係和一位黑道大哥帶著他的小兄弟們執行一項任務，任務結束後我就深刻拜服這位黑道大哥的組織和領導能力，這位要是在革命年代，不做個游擊隊長也能幹個還鄉團長。做這類事情的難處在於：必須完全掌控這幾十個小兄弟的心態和行為，既要激發他們同仇敵愾的憤怒，又要控制他們動手的尺度。鬆了，事情辦不好；緊了，就出刑事案件了。
而比黑道大哥厲害多的是，文鳳來的進攻是要掌控上千人團隊的行動尺度。從這個角度說，他真是大才。
（真的大哥，狠是基本素質；優秀的組織和管理能力才是關鍵。坐在電腦前的嘴炮們，別總忽悠傻孩子上街了，有本事你們自己出來練練。）
在文鳳來的組織下，趁「黑字兵」防禦的空檔，數百南大的造反派跳牆進入了省委大院。然後立刻收手，很理性、團結的坐在地上靜坐不走了，並表示要絕食以示抗爭。
這下皮球又踢還給許家屯了。學生沖入省委的行為遊離在法律的邊緣地帶，畢竟人家沒有打砸搶，還是不能強制清場。但一幫學生在省委大院靜坐絕食也不是事。最後，許家屯決定出面談判。
這個談判又是技術活了。首先不能談導火線——人民大會堂事件和雨花台事件。因為對這倆事，我們省委還是那個態度，不用談。談判的焦點只是就事論事——學生沖入省委的行為是否是革命行動。其次，場面必須鎮得住。許家屯又調集了自己能控制的大量「黑字兵」來現場維穩，氣勢上壓到造反派。最後，只和幾個代表在封閉環境下談，不落入群眾鬥爭的混亂局面。
延續到9月10日的談判是蘑菇的、無聊的，雙方都知道自己難以突破，只是磨對方的耐性。看著越來越多的「黑字兵」來到現場摩拳擦掌，準備武力保護省委；看著談判被許家屯磨得支離破碎，單這個「革命行動」的認定都達不成；看著身邊柔弱的書生隊友們靜坐絕食一天多就紛紛昏倒。文鳳來決定撤退了。反正日子長著呢，自己這幫造反的年輕人第一仗就能和強悍的省委打個平手，聲勢打出來了、經驗造出來了、敵人的深淺也摸出來了，賺了！
而撤退也體現了文鳳來的優秀組織能力。上千人的大部隊人馬靜悄悄、規規矩矩的從省委退回到了鼓樓校區。對方仍然抓不住把柄，更沒法啟動「黑字兵」動手。
許家屯也算贏了。成功的化解了一次居心叵測的群體性事件，還沒有給人留下迫害學生的話柄。文鳳來的部隊撤出後，興奮的許家屯來到被「黑字兵」佔領的講台上公開表示：這次造反派的行動就是無理取鬧，而文鳳來就是「無理取鬧」的帶頭人！
文鳳來選擇鬧的第二件事就是「工作隊事件」。
這個事情更關鍵！自從文鳳來的隊伍建立起來，大家的目標就很明確——南大工作隊必須承認錯誤，必須給學生們平反。這可不是虛頭巴腦的情懷問題，這是實際利益問題！
確實，李德勝主席已經要求全國高校的工作隊都從學校撤出了。但如果工作隊不承認錯誤，不給學生平反，悄摸悄聲的走了，那未來怎麼辦？風氣一過、反攻倒算，自己這幫聽李德勝主席話的好戰士反倒會成了人人喊打、永世不得翻身的「右派」！因此，這是根本問題，是原則問題！
所以，雖然江蘇省委對南大工作隊提出了撤出學校的要求；但是，文鳳來領導的造反組織卻堅決不允許他們離開！強制他們留下來給說法！
這就又僵住了。從工作隊和省委角度來說，這個事很矛盾。從心裡說，不收拾這幫造反的小子、把他們的黑材料留下來未來報復，實在不甘心。但更重要的是，就打算息事寧人，這個權利他們也不具備啊！工作隊是中央要求下去的，黑材料是中央要求整理的。大家也都知道，安排這項工作的胡服被邊緣化了，但他還在台上啊！即使他下台了，中央沒有明確文件，大家也不敢說中央之前的工作錯誤啊！可造反派這幫小子又不允許自己隨便離開！工作隊長彭沖怎麼辦？
偷著跑！這就要靠南大的另一派造反派、胡才基的「紅旗戰鬥隊」了。1966年9月17日，趁著文鳳來帶著「紅色造反隊」和「八.二七」去五台山體育館搞大型批判活動的當口，「紅旗戰鬥隊」在南大召開歡送會，保護彭沖領導的工作隊撤出南大。
這下文鳳來火了！工作隊不給平反，自己和同學們未來沒法活！那就繼續衝擊省委、繼續靜坐絕食！
結果，和「九九事件」一樣的過程和結局，江渭清和許家屯依然不出面，依然不給明確說法，而且又有很多同學昏倒了。文鳳來知道這個結局，但這一步必須走！不走這一步就沒有借口走下一步。這就和打官司不經過初級法院的審判，沒辦法去中院要求上訴一樣。這次，文鳳來決定玩一把大的。
九月底，在文鳳來的組織下，1300名「紅色造反隊」和「八.二七」的戰士，借著大串聯的機會，集體到北京上訪告狀！
（上訪也是有學問的，亂搞就完了。）
在這裡我要澄清一個問題，那就是此時的文革並不亂。比如文鳳帶到北京的這1300人大軍，到北京後立即被統一整肅起來，伍豪給大家安排住宿，101安排軍人帶大家軍訓以備有紀律的接受李德勝主席接見。各方面工作井井有條。
在一段時間的和各北京大高校造反派串聯、學習鬥爭工作組的經驗後，1966年10月6日，文鳳來和他的戰友們參加了一個重要活動——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的「全國造反派向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誓師大會」。
關於這次會議，我在之前「蒯大富」的故事裡有過介紹。這是一場伍豪和「中央文革小組」共同組織的會議，在這次活動上，伍豪當眾給蒯大富司令平反！這讓現場的文鳳來們看到了希望！
剛進行完給蒯大富平反的環節，伍豪就收到了從觀眾席遞上來的一個條子。這個條子來自南大中文系的學生丁曰泗。看了這個條子，伍豪稍作思考，就開始了自己的講話：「我們早就宣布過，任何學校的工作組，本身犯的錯誤，在學校犯的錯誤，應該隨叫隨到。如果他們的上級應該負的責任，那麼上級就應該到學校檢討。」
這下不要煩了！伍豪說話了，那彭沖他們的工作組還裝什麼孫子？同學們頭上在的帽子自然也就摘下來了。
文鳳來帶領上訪的同學回南京後，省委工作隊的成員在彭沖的帶領下就乖乖回南大接受批鬥；而省委也開始給同學們平反了。
伍豪的表態太有份量了，他掛起的風不單讓騎在牆頭的學生們找到了方向；連很多幹部也被從一個陣營刮到了另一個陣營。
來自南京軍區的三位工作隊副隊長梁輯卿、杜方平、吳大勝全都叛變了。他們在批鬥會上公開揭發彭沖在省委領導授意下，挑動學生斗學生的情況，以及動用公安機關搜集文鳳來和「法四22人」黑材料的情況。
這下工作隊算是徹底失敗了。文鳳來大獲全勝！但在這裡我還要提一個細節出來：此時江渭清已經被中央拉回北京保護起來，許家屯在主持省委工作，因此回到南大的彭沖就成了造反派們批鬥的焦點。文鳳來他們只要有大活動就拿他出來批鬥一番。但是，彭沖一點罪也沒遭。不但武鬥和肉刑沒碰到過，文鳳來還對他照顧有加，甚至為他安排了專門的廚師照顧其福建人特殊的口味。這也是文鳳來細緻的地方了，「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擊敗了工作隊，文鳳來的「紅色造反隊」和「八二七」的工作焦點便進一步上升了。搞掉「黑字兵」、發動更有力量的工人參加造反，然後順勢徹底擊潰江蘇省委、獨佔大權成了他們新的目標。
很快，一個新的焦點事件又被文鳳來抓住了。通過這件事，文鳳來的新目標有望一舉完成！這就是「王金事件」。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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