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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長城最西端之鎖:曾是李廣利敗兵的駐紮之所?

文:李碩

1907年,斯坦因考察敦煌漢長城時,在最西段發現了三個城址。他的描述是:

從T4a所在的黏土台地腳下起,長城線走向相當清楚,就像是一道4英尺高的狹窄的土丘,穿過一片長滿蘆葦的平地。……幾乎就在T4a和T4b連線的中點上,長城邊上有一處堡壘式的遺址,長約250碼,高出地面近15英尺。它面向正西,隆起線雖然並不直,而且還高低不平,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建築。緊挨著這處遺址的南面,還有一處面向正東、長約400碼的遺址。北面還有另一處面向正東、長約280碼的遺址。也就是說,後兩處遺址是相互平行的。

標註有T4a、T4b、T4c 烽燧及「西端雅丹」、小城的衛星照片

T4a和T4b,是斯坦因給漢長城最西邊兩座烽燧的編號。但是,今天的衛星地圖上,已經完全看不到斯坦因描述的三座城址了。但還有新的發現。長城在向西抵達D10烽燧(這是甘肅文物部門的編號,斯坦因編號是T4a)之後,又轉頭向南,經過兩公里後,終止於一座高大雅丹(我叫它「西端雅丹」),這裡才是漢長城的真正盡頭。雅丹東側有一個小型湖泊,湖泊南邊,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遺址,邊長約百米。

衛星照片,圖中湖泊位於「西端雅丹」東側,湖泊南邊,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遺址,邊長約百米

這座小城,斯坦因和後來的考古學者都沒有發現,長城考古地圖上也沒有標註。從它的方位和規模來看,就是大煎都侯官的「障」城。這裡是漢長城最西端的開口處,背靠戈壁,面對著方圓數十公里榆樹泉湖盆,裡面主要是沙地,點綴著鹽鹼水窪和蘆葦盪,衛星地圖中深色的都是蘆葦。顯然,這座小城的守軍不僅要防衛長城的入口,還要控制這片有水草的大型濕地,以及通往西域的道路。


長城最西端的軍事體系

斯坦因1907年考察敦煌漢長城時,曾經在「西端雅丹」上面宿營,但他沒有發現雅丹下面的小城,也沒有發現稍遠處的「不明痕迹」;他記錄的T4a和T4b之間的三座城址,今天已經完全看不到了,斯坦因的長城考察地圖裡也沒有標註這三座城址。這確實有點不好解釋,難道是他在整理原始記錄時搞錯了方向和烽燧編號?

漢長城最西端衛星照片,這些長城、烽燧、障城(軍營)是一個完整防禦體系

把衛星照片和實地所見結合起來,對長城最西端的軍事體系能有一個比較具體的認識。這些長城、烽燧、障城(軍營)是一個完整防禦體系,其中的D9(T4c)烽燧處於中樞地位,因為它能觀察的範圍最大,它發出的命令也有最大的接收範圍。它處在長城線的保護之內,又俯瞰著長城外的整個湖盆,可以觀察湖盆中的動向,接收長城線外烽燧的信號,再通過烽火、旗語等給小城(大煎都障)里的軍隊發布指令。斯坦因已經發現了這一點:

從剛剛提到的烽燧T4c來看,我清楚地認識到,當初人們對這裡的防禦極為重視……烽燧位於高處周圍窪地120英尺、侵蝕嚴重的黏土台地頂部西端……在我看來,建T4c除了拱衛T4a和T4b屏障南面地區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目的……從T5發出的烽火等信號,T4c和T4b都可以同樣看得很清楚。因此,T4c建在長城線後面肯定是針對其他什麼目標,而且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目標。

把這裡以及T4a與T4b之間的長城以南地區的各種情況考慮進去之後,我得出這樣一個印象:即我現在面對的是一座早期邊防堡壘,而且這裡又正好是樓蘭道向西走向關外頭的地點。這裡地理條件優越,它位於一片高地腳下,表面上沙漠植被豐富,因此不缺牧草和柴火,還可以避開猖狂的北風,只要願挖井,水也不成問題。

在這裡設立一個大型兵站的必要性在於,長城最西端明顯暴露在外的一角必須得到切實的防衛。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恐怕在於,這裡是中央集權控制的範圍內最後一個能夠長期住人的地方。對於出關前往樓蘭和西域的中國軍隊和使節來說,這是最後的歇腳地,對於那些還能回得來的幸運兒來說,這裡是進入關裡頭的第一站。因此,對於穿越羅布沙漠艱苦卓絕的長途旅行而言,這個兵站起到了補給站、橋頭堡的作用。


李廣利敗兵的駐紮之所?

敦煌出土的漢簡里,有「大煎都燧」的記錄,說明大煎都障城附近還應該有一座烽燧,D9(T4c)烽燧最適合這個條件。此外,漢簡中還提及有一座「大煎都亭」,亭在內地是基層交通、治安機構,漢高祖劉邦在秦朝就是亭長。邊地的亭還要承擔郵政和官方招待所的作用,漢武帝以來,去往西域的使者、和親的公主,以及來自西域列國的貢使,都曾在這個大煎都亭住宿。在漢簡中還有「三里亭」字樣,這可能是大煎都亭的別名,因為它可能在大煎都烽燧之下,距離障城三華里左右,簡書說三里亭以東都是砂石地面,需要挖井十五丈才有水,這也符合當地地貌,這以西則都是相對潮濕的湖盆窪地。

D9(T4c)烽燧近照,D9烽燧處於中樞地位,處在長城線的保護之內,又俯瞰著長城外的整個湖盆,因為它能觀察的範圍最大,它發出的命令也有最大的接收範圍

在長城外側還有「天田」,就是在一些通往淡水窪和蘆葦盪的要地,戍兵們選擇背風的細沙地,做好記號和編號,用來觀測陌生人的足跡。別管是匈奴騎兵還是什麼人,走過漫長的戈壁沙漠來到這裡時,肯定先要奔向水窪,這是最方便的觀測方式。定期查看「天田」的記錄,也是烽燧文書的一部分。在近代,當俄國人推進到哈薩克大草原時,堡壘的戍兵也有類似的觀察辦法:由於草原上不易留下足跡,俄國士兵就把細樹枝呈弓形兩頭插入土中,定期查看是否有樹枝倒伏,以及倒伏的方向,就能判斷通過者的去向。

最後,還有關於「不明痕迹」的一點猜測。它輪廓筆直,又比城牆細,很可能是某個臨時性軍營的遺迹。《史記》載李廣利出征大宛,失敗而歸,漢武帝震怒,禁止李廣利殘兵進入玉門關,「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結合現在發現的長城最西端形勢,李廣利部應當是不敢進入長城線和大煎都障城防線,只好在湖盆中安營定居下來,這裡有水源,植被豐茂,相對適合生活。羅新的論文《墨山國之路》曾推測,李廣利敗兵應當駐紮在榆樹泉盆地內,當時尚未發現不明痕迹和大煎都障城址,現在的發現和史書恰好能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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