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生活在曼谷

回國前公司開視頻會議。總部領導點名泰國，說泰國分公司的員工不要歧視泰國人，要一視同仁。這句話完全政治正確。緊接著，他又說，我們在俄羅斯的銷售公司，之前就有問題，老毛子白人瞧不起我們，你們不要最後做得泰國人也瞧不上我們。這話一聽，就很不是滋味，不光歧視泰國人，連著自己也一起看低了。

事情的起因在於一個泰籍員工從公司離職，分公司的領導居然因此不批准他正常的報銷，當事人直接到法院點名起訴這個領導，我的這個領導在去法院之前還在辦公室里叫囂，要和這個員工打官司打到底。等到了法院，法官當庭宣判泰籍員工勝訴，不把相應的錢付了，人就直接拘留。結果很慫，付錢，走人，回辦公室後繼續叫囂。

我不知道這個領導自己心裡怎麼想，我真是覺得太TM丟人了。我目前所在的這家公司是一家國資控股的汽車生產廠商，我們國家的汽車品牌在東南亞原本就小眾非主流，領導心思不在品牌建設上，凈把國內那一套壓榨的本事弄過來，帶頭和屬地員工撕逼，三天一小撕，五天一大撕，工廠那邊還和泰國人打架。

財務部的工作相對封閉，並不直接對外，一個小的財務團隊只要大家互相配合，一般應該是其樂融融，團結奮進的。然而我們現在不是。

我現在每天除了帶著兩個泰國小姐姐處理工作，還需要給她們做心理疏導。疏導的重要內容就是不要讓她們因為對財務總監不滿而甩手不幹了。有天我請她兩吃飯，她們問我，為什麼公司的領導既不會英語也不會泰語。我說，他們年紀大了，英語都忘了。

公司在泰國辦中泰員工聯誼會，同時也算是年會，其中有一個遊戲極其尷尬，叫「抽紅包」，而且是當月過生日的泰籍員工才有資格來抽，怎麼也不會超過10個人。我原以為紅包至少是一百美元，結果最大的紅包是100泰銖（相當於20元人民幣）……換我，我寧可抽個空紅包。事情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到位，你這不是侮辱泰國員工嗎，別人是沒見過錢？幾個人擠上來抽100泰銖，你這存心是要辦中泰員工決裂會。

其實在哪都一樣，從公司經營角度來說，產品過硬，服務到位，遵守當地的法規風俗，才有可能獲得尊重。

很多同事也不知道是怎麼就迷之自信了，來了泰國跟著公司的無腦領導一起無限膨脹，還會作新殖民者的夢，說在泰國隨便就可以包養女孩子，帶她們出去中餐館吃頓飯就搞定了。泰籍員工中有懂中文的，就這樣信口雌黃，能不產生矛盾？

還有同事喝了酒，開始講授自己對於男子氣魄的解讀，說，從原始社會到現在，男人就是會有出軌的行為，生物的本能就是要延續生存，儘可能多的生育後代，所以男人花心出軌很正常。之後又扯到南北差異，北方政權就是強於南方政權，是氣候造成的人種差異，越往南，人越羸弱。

說著又有點生氣，過年聊點開心的。

我有一個泰國朋友叫巴斯，是一名機械工程師，教養良好，為人和善。有天吃飯我問他，為什麼泰國會有人妖演藝的文化。反串表演在中國也有，京劇中也有男性扮演女性角色，但是他們不會通過激素和手術改變自己的生理。更多是因為藝術表現或者職業需要。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傳統，大部分人妖都是因為貧困被迫做出這樣的選擇。

巴斯在ASORK區工作，是曼谷的中心商務區，差不多輕軌走一站路就可以到NANA區，NANA有很多歐美人旅居，入夜後常有塗抹妖冶的女子在路邊攬客。有次和他路過，在街角看到一位年邁的變性人在乞討，她穿磨破了的黑色長筒絲襪和蕾絲上衣，一張爬滿皺紋的臉看起來是女性，嶙峋的骨架卻透露她曾是男性。

巴斯說，沒有人會自願淪落至此，有些人一出生就面對不同於我們的困境。

我說，人不能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出生。

他當時有點生氣，瞪圓了眼睛看我說，鄭，有的時候你很冷。原話是用的「coldblood」。

他這個人特別有意思，有時我說這頓飯我請客，他說，不行，我們要分攤。我偶爾下班後不想吃泰餐，就會去阿航家做點中餐吃，約他一起在阿航家煮過幾次火鍋。有天他很認真地給我說，鄭，我們得請阿航吃飯，我們總是去他家白吃白喝。之後就專門開車到市區找了家日料店請阿航吃飯。我覺得他這樣很逗，就說，巴斯，你這個時候特別像一個中國人。他反應不過來，又會鼓圓了眼睛看著我說，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說？

曼谷是一個國際化程度很高的城市，不是說基建一流，是它的包容度極強，你幾乎可以看到世界各地的人在此定居。這座城市的創意設計產業很繁榮，有眾多小而精的設計公司和工作室。其中在Thong Lo區的小巷子里就藏著眾多網紅店，我確實不太懂網紅店為什麼會紅，賣得東西沒什麼特別，人還多。

我問巴斯，是不是泰國人都很會生活。所以才有這麼多供人消遣的地方。

他突然很驕傲，眉毛一揚說，是的，人要放鬆才能做好事情，你們中國人總是很急。他看我不說話，又接著說，我的家人有很多生意，種植和批發榴槤、山竹很多水果，幾乎所有的泰國人都喜歡榴槤，但是我受不了榴槤的氣味。每個人都不一樣，鄭，你不是一個著急的人。

我又被他逗樂了，他繞了一大圈，是怕剛才的話冒犯到我。我說，謝天謝地，我們不是同事，不用一起工作。

在交朋友的過程中，我更傾向於把對方當做一個人，而不是非洲人、泰國人、美國人、歐洲人或者南方人、北方人。不同的地域確實可以造就不同的生活習慣，進而影響該地區人的性格，但是人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即使是同卵雙胞胎，也可能有不同的性格和三觀。

很慶幸，在曼谷的這麼長時間裡，又認識了好的人。也許在這座城市裡工作的時間不會太久了，但能有這樣的收穫，沒有枉費大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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