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給你媽買個卧鋪？

這個故事，寫下已經快一年了，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翻手機記事本看到它，都要忘記了。所以有些事情，真的要靠爛筆頭記錄下來才行。人是一種忘性很大的動物，你以為記憶不會騙人，但年歲漸長，很多真相是會被模糊的。願你能看完，願你有所得。

父母

夜深雨疏，我終於可以安靜下來寫下這篇文章了。之所以用文字記錄下這件事，並不為鞭策任何人，只是希望如果未來的自己哪天回過頭來看到這些，能夠心裡一片安然――我並沒有變成自己當初討厭的那種人，那種在遇到事情時毫不猶豫地把父母放在兒女之後去考慮的人。

這一年的春節我們這些後輩從四海八方會聚到了江西吉安，因為大年初三那天恰逢外公九十大壽。外公辛苦一生養育了七個子女，他們又各自組成家庭開枝散葉，這還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四代人那麼齊整地聚到一起過年。遠在浙江的表哥一家子在除夕那天傍晚抵達，他們是自己開了十幾個小時車到的，剛剛好趕上熱熱鬧鬧的年夜團圓飯。

雖然我家在廣東而表哥住在浙江，不過現在通訊發達，我和表哥一家偶爾視頻一兩次，倒也還算熟悉。他們家的成員我大抵都認識，然而這次和表哥一起來的人里除了表嫂以及他們的孩子外，還有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我卻是第一次見。我問表哥那是誰，表哥說：那是你嫂子的媽媽，我丈母娘，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小孩是你嫂子的侄子。

表哥今年本命年，36歲，表嫂比他小一歲，他們的兒子讀三年級了。前兩年二胎政策出台後，他們家去年八月份左右新添了一個小公主。添丁進口本來是開心的事，然而這樣子一來，表哥一家原本還算過得去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兵荒馬亂起來。

表哥表嫂都是基層的工作者，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不到一萬塊。現在養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具體我不知道，但是那數目可想而知絕對不小。表哥在寧波買房十來年了，那房子面積不過七十平米左右。有了二胎計劃後，表哥就和表嫂商量著重新購房。

表哥原來的房子周邊環境並不很好，再加上又是急著脫手，最後賣了拿到手也才四十萬。用那四十萬加上東拼西湊借來的錢，表哥總算在孩子出生前幾個月買下了一間100多平米的房子並草草裝修了一下，勉強能住人。而表嫂生孩子請了幾個月的產假，本來想留在家裡當全職媽媽，可是如果生完孩子不回公司上班的話，她有兩個月的工資就拿不到。表嫂捨不得那幾千塊錢，就決定孩子生下來後還是回去上班，先把全部工資拿到手再考慮辭職。但這樣一來孩子就沒人照顧了，於是表嫂想起了在廣東汕頭的母親。

她給母親打電話說了自己的情況，她母親滿口答應，說幫她帶孩子當然沒問題，只是她要去的話就還得帶上小孫子。表嫂的哥哥外出打工了，他老婆精神不太正常，被娘家接回去照顧了，留下個小孩子只能給他媽媽看管。我表嫂也知道這情況，想了想說那就帶來吧。不久她母親就帶著那個孩子到了寧波。表嫂休完產假就回公司上班了，她媽媽在家幫她帶孩子。

過年的時候有天晚上吃完飯大家坐著聊天，表嫂突然說起她媽媽和我們一起過完年就要回汕頭了，因為她侄子到了要上學的年紀，戶口在那邊，必須得回去讀書。

我問表嫂：那你媽媽的火車票買了嗎？從吉安到汕頭多少錢啊？她說買了，50塊。我說：這麼便宜啊？你買的是軟卧還是硬卧？她搖頭，說：都不是，我買的是硬座。我很疑惑地問她：是買不到卧鋪了嗎？她告訴我：不是買不到，當時買的時候票都還有，但是卧鋪比硬座貴了百來塊，就乾脆買了硬座。

聽完我有些尷尬地笑了，我問她要坐多久的火車，表嫂說一個晚上十來個小時吧。想想讓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帶著一個小孩坐上那麼久的火車，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於是我又和表嫂商量：要不還是改簽成卧鋪的吧？晚上坐火車不好過。表嫂說：不改了，我在寧波的時候把票都取了，再說我媽也說她硬座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如何確切地形容自己聽了這番話以後的感受，有點難受，更多的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涼。

之後我上網查了下，從吉安到汕頭的火車每天只有兩個班次，都需要十來個小時。第一班晚上七點多，第二班晚上將近九點。表嫂給她媽媽買的是第一班，因為那一班的硬座價格比第二班便宜了有一半多。

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指責表嫂什麼，畢竟這年頭孩子的一罐好一點的奶粉錢都比一張普通火車票貴好幾倍。但是想到表嫂的媽媽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卻還要一個人帶著小孫子在春運高峰期坐上十來個小時的火車回家，心裡酸酸的。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想這世上絕大多數父母在兒女面前，從來都是你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鮮有跟子女開口要求這個那個的。更多的時候他們甚至主動去幫子女省錢，就像坐火車一樣，你給他們買卧鋪，他們會把手一搖說：不用了，坐著就行，一會兒就到了嘛。我想如果可以走著回去，他們也會二話不說就那樣做的。是啊，在父母看來十來個小時也就是一會兒的事，他們不在乎路途有多顛簸自己會有多難受，只是想著這樣就可以為孩子省下幾十塊錢，那麼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受什麼罪都沒關係。

講道理，我20來歲，坐過很多次火車，五六個小時到二十多個小時的都有過。白天還好，但是到了晚上，那種囿於空間狹小位置有限想睡不能睡的感覺真的不好受。你可以說年輕人折騰下不要緊，睡一覺很快就恢復過來了，然而讓一個白髮老人帶著垂髫小兒去熬上十來個小時，唉，只能說誰試誰知道吧。

很多人說女生外向，這話在我看來某種程度上真的是蠻符合社會現實的。我看到的好多女生，沒有嫁人之前都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可惜一朝嫁人就以男人和孩子為重，父母在她們的世界裡不得不退避三舍。同樣，男生也差不多如此。

並不是說這不對，存在即合理，他們有了新的家庭，自然要為其多著想。但是換位思考一下，當有一天我們自己的孩子也有了孩子，我們看著他們成家立業固然欣慰歡喜，可當意識到自己在他們的人生里不再是必要的一環時，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絲失落呢？

年輕父母陪孩子的時間還有幾十年，可他們的老父親老母親還能在這世上呼吸多久？也許還有十年，也許只剩一個月，也許不到一天，誰知道呢？就像我的外公，在大年初六夜裡去世了，如過往躺在床上的任何一晚一樣安然睡去，只是再也不會醒來。

前段時間網上流行「左先生」和「右先生」的故事，其實這不僅僅適用於愛情，用來形容親情同樣恰當無比，只是很多人同時扮演著這兩個角色――面對年邁的父母時，他們是「左先生」，不是不關心，只是有限度；面對自己的孩子時，他們又變成了「右先生」，噓寒問暖，予取予求。

所有的年輕父母都曾是孩子，可是當這些孩子長大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曾捫心自問：對父母你真的盡到孝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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