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臨安城最後一個春節，無人歡度
文｜孔如也
南宋德祐二年，正值春節，整個南宋上至皇族朝廷、下至黎民百姓，人人臉上一股悲戚。對這一年南宋春節歷史的呈現只能在史書里尋覓，刀筆之吏留下的蛛絲馬跡里稍尋一二。
臨安城的皇宮冷冷清清、人跡罕稀，偶爾匆匆走過兩個宮女或太監打扮的僕人，臉色也都不怎麼好看。
春節的氣息被風燭殘年的南宋吹得搖搖欲墜，謝太后發現早朝上的文官武將比以往稀疏許多，同簽書樞密院事黃鏞、參知政事陳文龍等人已經攜家帶口逃離臨安。
早朝外，書房的案几上擺著早年間辛棄疾的一首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喜燃煙花爆竹是宋朝年間過年的傳統，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沉悶的空氣下無人有心思去歡度春宵。
老太監搖頭嘆了口氣，看了眼天上的繁星，指著其中一個黯淡無光的向小皇帝說道：「這個，就是我們大宋了。」笑容里有苦澀，有黯然，唯獨沒有春節時的喜悅。
「沒出息的留夢炎。」老太監朝地上「呸」一口，嘀咕了一句，「這要在我大宋別的時候，這群人，都該株連九族。」
春節前夕，自知無法抵擋來勢洶洶的敵軍來犯，以左丞相留夢炎為首，含禮部侍郎陳景行、權禮部尚書王應麟，逾百名官員摘掉錦衣官帽，月黑風高下化作平民百姓棄官潛逃。
元朝的大軍越來越近了。這一晚，群臣宵遁。
謝太后扶著小皇帝，眉頭不展。
看了眼坐在龍榻上的小孫子，謝太后心底里嘆了口氣：「這大宋的江山，怕是要斷送在我和這可憐的孩子身上了。」
城外，元軍已經抵達無錫，不日便可兵臨臨安城下。這些年惶惶不可終日的宋朝，又是割地，又是納歲貢，這才換來苟延殘喘的日子。自理宗、度宗以來，趙氏一族每時每刻不活在北方元軍的夢魘中。
「這群人，其心可誅。」此時唯唯諾諾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們憤然悲愴地議論著。
理宗端平三年，南宋與蒙古攜手滅了金，才過兩載，蒙古人就徹底撕下面具，一度南下長江，對病懨懨的南宋虎視眈眈。
南宋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去年正月，在謝太后的催促下，權傾朝野的「蛐蛐丞相」賈似道率領13萬宋軍設防於丁家洲，其女婿孫虎臣領了7萬人列軍於長江兩岸，淮西安撫制置使夏貴以戰艦2500艘橫亘江中。
這是南宋最後的三道防線，給了三個蠢貨。
長江對岸的元軍用巨炮轟擊著南宋的船隊，並趁亂以數千艘小船發動突擊，通州副都統姜才是個有氣節的將領，身先士卒拚死抵抗。
奈何後邊有個拖後腿的孫虎臣，聽說姜才有個漂亮媳婦，就趁著姜才酣戰的功夫去偷腥，被發現後棄陣逃跑。
雖說苟延殘喘的南宋亡朝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窮盡畢生心血的姜才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禍起了蕭牆之內。
夏貴得知孫虎臣溜了，也趕緊鳴金收兵。結果十三萬宋軍屍橫江面無數，江水都被染紅，宋軍大敗。
南宋軍人最後的力氣，也在這場戰鬥中消亡殆盡。
拋去臨安降元之後的流亡三年，南宋最後一戰在滿朝文官憂心忡忡之下，落下了帷幕，趙氏一族不得不慘然面對，變天了。
自德祐一年二月賈相潰敗以後，每隔數日，謝太后都會收到快馬加鞭趕來的戰報，無非是某地失守、某城淪陷。
謝太后望著密密麻麻的奏摺，一籌不展。
底下的太監小心翼翼的問謝太后：「太后娘娘，這今年的年，還過不過？」
謝太后牽著小皇帝的腳步頓了頓，扔下一句：「大家隨意吧。」嘆口氣扔下一眾奏摺遠去，一大一小兩人背影蕭瑟。
臨安城外，坊間稀疏亮起了一些燈火，與往年宋朝人民肆情歌舞的景象不同，百姓們自然沒有心思去過這個春節的。
歷史中宋朝給人的印象總是孱弱無比，相較於宋朝將領的輕描淡寫，宋朝的百姓卻更具風骨，國破家便亡深植每個人的心底。
與臨安城些許燈火不同的是，常州城此時黑漆漆一片，沒有燈火，沒有炊煙，只有炮火下難以繼事的滿城英靈。
德祐一年三月，常州城破。五月光復，九月元軍在南宋叛臣王良臣充當的先鋒吹響的號角下，再次兵臨城下。常州城的軍民視死如歸，不肯降。久峙不下的王良臣喪失了耐性，喪心病狂之下殺死數百平民，從屍體中煎膏取油，並拋灑在城垣外的牌杈木上，以火燃之。
不久，臨安的援軍到了，立功心切的王良臣到宋朝軍營中詐降，被憤怒地丟入滾燙的油鍋中，活活烹死。
十一月，常州城破，不論婦孺老幼，舉城被屠。
赫然一座新年前夕的鬼城，沒有絲毫生氣，看不到一絲希望。
「不，還有最後一絲希望。」私下裡這些朝廷的官員們面對來勢洶洶的元軍，將最後一根稻草放在了派去議和的使臣身上。
「這種苟且的日子，不要也罷。」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瞪了他們一眼：「狼子野心，你們怎麼還不明白？」
大宋，恐怕要走到盡頭了。這句話，大家都心照不宣。
轉眼到了元宵，找元軍議和的使臣在萬眾的期盼下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元軍沒有絲毫商議的決絕：宋朝俯首稱臣，納貢銀二十五萬兩，帛二十五萬匹，一如金朝舊事，回絕；宋朝願為侄孫，不允。
文天祥拉下臉面去和談，元軍一看，這邊剛說了沒得商量，你們還不死心，扣了。
六歲的末代皇帝宋恭宗邁著稚嫩的步伐，在哆哆嗦嗦臣子們的簇擁下，聽著一眾人對南宋最後歸宿的探討。
南宋詞人汪元量描述了臨安城的最後一個元宵：「一片風流，今夕與誰同樂？月台花館，慨塵埃漠漠。豪華盪盡，只有青山如洛。錢塘依舊，潮生潮落。萬點燈光，羞照舞鈿歌箔。玉梅消瘦，恨東皇命薄。昭君淚流，手撚琵琶弦索。離愁聊寄，畫樓哀角。」
往昔萬家燈火，今日意興闌珊，只有青山如故。
元宵之後僅三日，元軍就到了臨安城外十五里。
數個時辰後，跪拜完宋代先祖皇帝的謝太后顫巍巍的拿出了象徵著皇權的玉璽，連同著一份降表，命人送到了元軍大營。
臨安城門也大開，盛裝的元軍即刻入主。象徵著一個多世紀的南宋王朝，也被永遠滯留在了那個前不久仍繁華依舊的臨安城。最後幾許元宵未熄的燈火，吊不住南宋小皇帝的一口氣。
數年後，文天祥在就義前的最後一個春節回憶南宋：「無復屠蘇夢，挑燈夜未央。」
註：文中部分內容未必盡言，部分內容在遵照歷史的前提下，進行創作性還原；有關宋朝亡朝年代，一致說法是至1279年崖山之戰後，本文參照1276年臨安城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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