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還未回來呀
潘天授散文:弟弟還未回來呀
光陰過得很快,軟洋洋的春風,又吹到那一片荒僻的海濱上面,伊屋前的野棠梨,屋後的紫山桃,同樣開得伊父親在時那麼的繁盛。出屋前小小的籬門,隨著彎曲的小徑,穿過野棠梨下,就是望不到盡的大海。屋後連著平坦的山坡,斜拖到山上去。山那面的那面,伊從未知道是什麼地方。
從前,屋西角的西邊,靠近一條小澗的近旁,本來是一個小小的市鎮,因受了海盜殘酷的擾亂,除了伊的弟弟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遺留在這個地方了。伊每天當著伊弟弟尚未醒著的時候,已早早的起來,整理了身上的一切和煮熟了黃豆蘆米以外,常常看守著在伊弟弟的旁邊,補綴補綴四五年來的破舊衣服;隨後輒和弟弟到山坡上去,培植黃豆蘆榖等的農作物;這是伊繼守著父親的故業,以養活著伊弟弟和自己。
伊弟弟是一個活潑而且伶俐的孩子,常常對於一切自然物,有極量的驚異和歡喜;當同著伊在山坡上處理作物,或在家裡料理細務的時候,有時輒較遠的離開伊的近傍,一個人獨自玩耍和遊戲,他心中好似除了他心愛的姊姊以外,這荒僻的海濱上,他就是惟一的皇帝了。但伊很不肯給他離開伊較遠,因伊只有伊心愛的弟弟。
有一天的傍晚,是夕陽將下的傍晚,緋桃色的霞光,從亂花中間,反映到短短的竹籬上去,伊弟弟竟拿著平時在海濱上拾來的貝殼和細石,在一塊平而且光的大理石上玩耍;一味用他嬌嬌的小嘴,細細唱著自然的歌曲,一面用他靈敏的小手漫漫的布置那石上的小世界,伊以為伊的弟弟離開了伊到什麼地方去了,心裡很是著急,口裡慌忙忙的說:「弟弟還未回來呀!……」直直跑到野棠梨下去找尋,這回事是伊弟弟聽見而且看見的。
微風吹倦了伊了,沒來由的在伊心底的微波中,引起那年的現在;竟懶懶的使伊在木欄干下的竹搖椅上,深深的睡去,伊弟弟仍是和平時那樣在春所包圍的大自然中獨自玩耍,驀的地他用他的小嘴說道:「海濱上多麼好看黃花和綠花的小貝殼,近來不是恐怕不是更多了嗎?」他就離開他的姊姊,到較遠的海濱去了。望不盡的海岸,都蜿蜿曲曲的沿著平坦而且明麗的沙地,一面接到清明如鏡的海水,煞是使他心中得到從未領受的舒暢。他不想的,從附近的海濱,直直跑過那從前目光所能望到的那面。步步引他入勝的一切;他曾未記起他心愛的姊姊在那睡著,亦未曾記起他平時所愛吃的黃豆。由那邊的海濱,漫漫的斜上,就橫著一帶低低的小山;跨過山腰,就是很大的山谷,他在家中所未曾見過的山花,正是開得萬分艷麗,他是更歡喜了。
太陽漸漸從山的西面下去,暮色漸漸從山的東面過來,這時他想:「我回去了吧!」但不知道他所環繞的四周,有怎樣的力量,未能拋了他心裡的依戀。天色已經黃昏了,高低的山路已不甚可認得清楚,谷里的暮寒,儘使他的身子戰慄,他心裡急著的想迴轉他的家裡,但已記不起他來的那條路程,他心裡已耐不住了,好像他從未受著這樣的欺負,極盡慌忙的中間,只自己這樣的想到:「姊姊常在我的旁邊的呀!」
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陣狂風,使暗沉沉的大谷中,一草一木,都成鶴唳,日里所看見的萬分艷麗的山花,也都變為殭直烏黑可驚心的影子,在這個中間,再沒有什麼來幫護他的小膽,不覺自然的倒在地上,不由他不盡量的哭起來了:「姊姊!我害怕呢!……來帶我回去吧!……你不是要說:『弟弟還未回來呀!』……」
1924年4月1日燈下,美專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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