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說】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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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碎 冰
作者:Meller
(1)
天熱得要起火。頭髮濕黏黏的,拉著箱子沿著牆檐走,衣服一會兒就濕了,只好進了大街轉角位置的一家飲品店。
沒想到就在這兒遇到了阿晉。有二十年沒見了,還是一眼認出她。
自從阿晉跟她丈夫去了香港,就再沒見過她。最後聽到關於她的消息是她離婚了,與一富豪同居。富豪對她很大方,送了一棟樓給她。她的夢想就是嫁一個有錢人,做富太太,每個手指都戴金戒指。
我想她終於實現了夢想。之後就消失在記憶里。
「我們那裡窮,所以我要嫁給有錢人。」在西鄉的出租屋裡,阿晉經常重複這句話。
她穿著廉價的艷麗的裙子,塗紅艷艷的唇膏,在底層香港人出入的地方晃悠。那時大陸開放,港商台商在這邊開設工廠。一到晚上,髮廊里都是貨櫃車司機,花一百元洗個頭,享受全身按摩,或三五百元逍遙一晚。
阿晉租住在裁縫店的樓上,二樓。早上從來不吃早餐,總是在中午睡眼惺忪地下樓,在店裡倒開水,打電話叫外賣。下午四點鐘左右,會見到一個艷麗鮮活的女子,顧盼生輝,在狹長的過道走過,脂粉的香氣經久不散,被風一陣一陣地帶到店鋪前面。四個年少夥計就會吸吸鼻子,有時候會打個噴嚏。聽說她嫌貨櫃車司機粗魯,又窮。
「我不跟窮鬼。」
「你為什麼不去上班呢?」
「上班太累了,還那麼少工資,怎麼夠花!」
她依舊去香港人常去的地方,穿衣服越來越露。剛開始她在西鄉街,後來去羅湖,就是在羅湖見到了世面。她不去髮廊了,去新都酒店做咨客。
聽說變得很有錢,也是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到東門買布料的香港人。在酒店喝茶,那男子比她大十多歲,白凈溫和,常與阿晉一起回二樓的出租屋,之後阿晉就不再去羅湖當咨客了。
穿著那男子給她買的衣服,說這件是香港買的,那件是在澳門買的,也在親戚的裁縫店定做裙子,不再穿露肚臍的衣服。她日常就是去逛街,買布料做衣服。仍然是睡到中午,叫外賣,不出去的下午就在店鋪里試衣服。
她手上戴了四個金戒指,坐在那裡的時候,總是不停地轉動她的戒指,有時候把手伸到眼前,歪著頭看,一個人笑得歡喜。
有次去店裡,房東肥婆在店鋪門口嚷嚷,「阿晉還真是好命,要嫁給香港人了,那港佬沒結過婚,是正經人,跟阿晉回老家,給她父母二十萬,就在老家登記了。」
二十萬當時在深圳是可以買一套不錯的房子。開間店鋪,辛苦經營,一年到頭也就三五萬而已。房東的話引得大家咂舌。
(2)
沒過多久,阿晉從老家回來,原來房間已被人租去。
阿晉就住到三樓,養胎。那香港男子一周來一次,經常大包小包的。經過店鋪的時候,總會拿出一包香港的糖果或巧克力給表弟。小傢伙八歲,是個勤快的跑腿,吃了香港的巧克力,更樂意為阿晉跑上跑下。
阿晉有時候中午下來就在店鋪門口坐到天黑才上去,免得有人呼她的時候回電話不方便。手上的戒指只戴了一個,碩大的金戒指,另一隻手腕套著BB機。一下午總要響好幾次,她就在店鋪回電話。
總是記得她在傍晚的陽光中用戴大金戒指的手撫摸肚子的情景。那時她才二十歲,臉上的絨毛在陽光下閃著金色光芒。我看不懂她的表情,究竟是幸福還是茫然。那個被創造的生命是因由愛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被創造的。
她那些漂亮衣服被擱置一邊,還有一次都沒穿過的,仍舊掛在店鋪。她不再叫外賣,一個人走到茶餐廳去吃。周末那男子來了就帶她去大點的酒樓喝茶吃飯。她的時光顯得無聊又虛妄。
在西鄉醫院生下一個男孩,不是周末,那香港男子不在。親戚陪了她幾天,孩子抱回來,房東過來看,「呦,是個兒子,阿晉有福了!」
再去店鋪時,只看到嬰兒車在門口,嬰兒在裡面睡覺,有時候黑眼珠滴溜溜轉,並不哭鬧,總不見阿晉。
「她把孩子就放在這兒,不怕被人抱走?你們招呼客人時,不一定看得到呀。」
「阿晉說誰要就送給誰。她出去玩了。」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她不知道怎麼做母親。
孩子會爬的時候,那香港男子買了好多糖送到店鋪,說已經申請到阿晉的入戶指標,就要帶阿晉和孩子去香港了。
那時候,我們只能去中英街,還得在公安局申請一張特別通行證。沒人去過香港,只聽說那裡繁華熱鬧,遍地黃金。
阿晉只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大部分衣物,全部傢具都留在房間,誰喜歡就自己去拿。
「香港什麼都有,去那邊買。」她有一個有錢的丈夫可以任她揮霍。
她在店鋪門口坐上的士,跟隨她抱著孩子的丈夫,從羅湖出關。房東肥婆都出來相送。
「阿晉去香港過好日子啰!」
(3)
兩年後我要買訂在婚紗上面的珠子,去了幾次東門。在電梯口碰到來進貨的阿晉丈夫,點頭打招呼,因並不熟悉,沒有說話。
我一貫淡漠,與人熱絡不起來。在進出電梯之際,擦肩而過時,感覺這個香港人與之前見到的有些不同,似乎憔悴蒼老。
親戚在東門布料市場又開了一間店鋪,專做香港人的生意。那時香港酒店、餐廳、超市,都在大陸定做制服,洋行里的職員則量身定做西服。生意特別興隆,掙錢好像變得很容易。
我在外資企業里上班,忙得昏天黑地,用三年打工的收入交了房子的首期。一發工資,就在周日坐車去東門買小東西,挂圖、空調罩、桌布、拖鞋,試圖把空空的家填滿。每去東門,買好東西就在親戚店鋪里等她一起回西鄉。
「阿晉離婚了。」
「為什麼?她丈夫拋棄她了?」
「是阿晉自己離家出走的,她到了香港才知道,她老公家裡窮,在香港娶不到本地姑娘,他家裡才湊二十萬給他到大陸來買老婆的。在香港跟公婆擠在一間公屋裡,祁先生在一家私人小工廠打工,香港什麼都貴,七千港幣一個月在香港怎麼養家,阿晉去了幾天就到酒樓做服務員。」
「一去就能找到工作,那也很不錯了。」
「阿晉怎麼會工作,她在酒樓又認識了一個男人。聽說在珠海開廠,規模很大,在香港有房有車。阿晉離家後,那男人給她在旺角租了一套房子,對家裡說去珠海管理工廠,其實就在阿晉那裡。但是家裡還是知道了,他怕家裡人找阿晉麻煩,就把阿晉帶到珠海,買了當地人一棟樓,住一層,其餘讓阿晉收租。」
「那孩子呢?也不要嗎?」
「祁先生說不給她,還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回去。」
在忙忙碌碌的時光里,我們恨不能一小時當兩小時用,工作,加班,生養孩子,照顧家庭。我搬到了市內,再沒有走過西鄉河東那條路。親戚開了工廠,更加忙碌,在寶安買了房,我們差不多一年才見面一次。小表弟都結婚了。
很多地方成為歷史。暫住證,中英街特別通行證,過關證等等證件都在博物館展出,見證著時代的變遷。深港大橋上車輛來往穿梭,我們按指紋就通關到香港,香港並沒有遍地黃金。物價還是二十年前的價格,人民幣值錢了,曾經一百二十元兌一百港幣,如今八九十可以兌一百港幣,已經無須兌換了,微信支付寶銀聯可以通付。港深之間的海被填平,一棟棟高樓矗立在海邊。香港年輕人開始到深圳來找工作。去香港比去羅湖還要快。
時代的車輪碾過我們的記憶,就風馳電掣般前進了。帶過一陣清冷疏淡的風。
我偶爾會想起阿晉坐在店鋪里,帶著四個金戒指的手。那雙不工作,也不做家務,只用來帶金戒指的手。
(4)
「我現在不靠男人吃飯了,盤了這間小店,養活自己綽綽有餘。」阿晉還是一頭烏髮,眼珠有神采,歲月在她身上似乎沒有留下多深的痕迹。
「你不是在珠海有一棟樓嗎?應該收到不少租金吧?」
「哦,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那時太年輕,不懂事。」
阿晉喝了一口茶,沉思了一會,像陷入回憶中,才又慢慢開口。
我看著她的手指,沒有戴戒指,一個都沒有,只是手腕上纏了一串檀香木的細珠子,繞了好幾圈。
「在珠海,剛開始還是過得很好。鄺先生很寵我,忙完工廠的事就回來陪我,吃飯,喝茶,開車到海邊吃海鮮,有時候還帶我去澳門玩,買衣服。只是,好日子是有盡頭的。人一生享多少福,吃多少苦是有定數的。」
我驚異她竟然在四十歲時對於人生有這樣一句結論。
「只不過一年時間,鄺先生就回來得少了。他總是說忙,我又不能去工廠找他,每天就是化妝等他。一個人很無聊,房子出租他找了一個人打理,我每個月收一次錢,收了錢就去澳門買新款衣服,從來沒存過錢。有時候也去小賭場玩一把。」
說話期間,阿晉不停地轉動手腕上的珠子,似乎那珠子壓迫了手腕上的血管和神經,轉動了能減輕壓迫感。
「鄺先生一星期回來一兩次,後來一個月回來一次,再後來幾乎就不回來了,連電話也不接。我就到工廠門口去等他,可是總也等不到,去了好多次,有一天門衛說,他不想見你,你是等不到他的,原來他知道我在前門等,就從後門出去了。旁邊還有人問,你是幾號樓的,工廠的人都知道他包養了幾個女人,打理出租屋的將不同樓編了號,我是其中一個編號。」
阿晉仍不停地轉動珠串,我忽然發現珠串與手腕之間的空隙中,有條細長的疤痕。見我盯著她的手腕看,她也並不遮掩,素性將珠串繞回一圈,擼上胳膊,將疤痕全然坦露在我面前。
(5)
「就是這一刀把我從夢裡割醒。」
她摸著手腕上的疤痕,輕輕嘆氣,臉上卻沒有表情,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
「我給他留言,我不介意他有別的女人,只希望他還是與過去一樣,一周回來一次,哪怕兩周回來一次。我還是天天化好妝等他回來。可是他還是像消失了一樣,不回來也不回復。我就帶了一把水果刀,在工廠門口割破手腕,跟門衛說他要不出來見我,我就死在那裡,血流了一地,他終於出來了。」
「你是真的愛這個人嗎?」
「我不懂什麼是愛,我就想不通,他之前對我那麼喜歡,那麼好,為什麼就不理我了,他說過會一直對我好。」
「你問他什麼原因了嗎?你們又沒有法律手續,在一起就是吃飯喝茶,他給你買買東西而已,感情能深到哪裡去?他找你就不是要長相廝守的,你在他生活之外,所以他又找了別的女人,這也很正常啊。」
我心裡想,做生意的有錢人也不是一般人,而是智商高過一般人,他知道怎麼招惹女人,自然知道怎麼擺脫,主動權是在他自己手裡,茶喝著喝著就涼了,飯吃著吃著宴席就散了。
「他送我去醫院,在醫院也一直陪著我。出院時他說不要再用死嚇唬他,他可不是嚇唬大的。他那麼大一間工廠,不是隨隨便便做起來的,是家裡幾代人努力的心血,不能讓一個女人斷送在賭場。他養十個八個女人養得起,但養不起賭場,他沒有趕我走,就是厚待了。」
「你賭博?賭輸了很多錢?」
「我那麼多空閑時間,靠什麼打發,去了澳門,在賭場里,一天一下子就過去了,也就是玩玩,玩遊戲還要花錢呢,輸得多的一次有二十幾萬吧。」
「鄺先生的工廠是做什麼的?」
「繡花廠。」
「知不知要綉多少花才能賺二十萬?」
女人想擁有一張長期飯票,要麼靠自己的智慧,要麼靠自己的雙手。即使上天格外恩待,給了你能讓男人心甘情願送給你一張長期飯票的臉,你也得有雙有控制力的手,才能拿得住拿得穩。否則,一陣風過就颳走了。
(6)
「我知道他是為我輸掉幾十萬而不理我的,就想著再去澳門賺回來,他就沒事了,我們還是會跟以前一樣。輸了只是運氣不好,運氣好的一天贏幾百萬的都有。」
「你真的又去賭場了?」
「我已經沒有多少現金,就用房子押借籌碼。」
阿晉說話沒有之前那麼風輕雲淡了,右手用力地搓揉左手腕那條疤痕,好像用洗潔精清洗一大塊厚重的油污,怎麼也搓洗不掉。
「我去了有名的大賭場,去之前,我到媽祖廟燒香磕頭,一連三天,可是神仙也沒幫我。」阿晉是真的難過。
那一年,她二十四歲。輸掉了賴以存活的房子,也輸掉了光鮮靚麗的青春。一場避不過去的人生劫難。當初歡天喜地被男人帶離香港去溫柔鄉,兩年後孑然一人空空地返回。
阿晉站在碼頭,不知道何去何從,離開的時候香港是英屬殖民地,回來時香港已回歸大陸。
「我總要在香港活下去,我開始打工。」
人生的路還很長很長,我們使勁地睜大眼,也看不到路的盡頭。只知道是走了無數個漫長的白天和黑夜,深一腳淺一腳地奔波,流汗,辛勞,疼痛,哭泣。一年又一年,緊緊跟著時代的車輪往前趕,在熱潮的挾裹下,既不知道那車開向哪裡,也不知道在終點等待我們的是什麼。
可是人生又是那麼短,只要一轉身,往回看,幾步之遙就站著二十年前的自己,清冷孤寂中,才看清自己其實就走了那麼幾步而已。那幾步中,滄海已變桑田。
很多人已在回歸後的香港,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加上大陸對香港的扶持,政府營造出一個空前繁華熱鬧的香港,更是與深圳血肉相連。
深圳一些不起眼的企業,忽然就上市了,誕生了很多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內地人都想來深圳挖金礦,人人都像被打了興奮劑。深圳開始被人矚目和傾慕,吸引了全國著名高校的畢業生來投奔。
街上再沒有叫髮廊的,都叫髮型設計中心,美容美髮廳。來了幾年的人,都能紮根在深圳了,有自己的房子,開始學習考駕駛證,買車。
阿晉在香港酒樓端盤子,幫著吧台打碎冰。
把一大塊堅硬無比的冰丟進刨冰機里,按動開關,一會兒就飛出無數晶瑩璀璨的精靈,在封閉的空間里飛舞,互相撞擊,最後又紛紛落下。
為你我受冷風吹
夜色無邊演唱會2005
林憶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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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看痴了。我喜歡打冰。」
阿晉輾轉於紅磡,尖沙咀,中環,銅鑼灣,學會了製作英式咖啡,調製港式奶茶,存了一點錢,三十二歲時,生活終於安定下來。
(7)
因為偶遇阿晉,我對當年住在河東那一排一排出租里的人忽然關注起來。
不知道當年那些年輕鮮活的生命如今散布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他們過得好不好?當年每一個離開故鄉,到遙遠的邊境深圳來尋夢的人,是否實現了他們的人生夢想?都有著怎樣的人生故事?經歷過的疼痛是否在疤痕上生長出艷麗的花朵?
在華強北路上的深紡大廈二樓的人才市場是找工作的地方,有人在那裡點燃希望,有人在那裡絕望而去。有人一手麵包一手礦泉水在大街小巷穿梭,在八卦嶺,車公廟,南油這些工業園區集中的地方看廣告欄,尋找工作機會。而那些嫌進出關麻煩的人則集中在寶安西鄉一帶,進入塑膠廠玩具廠印刷廠。如今的深圳人已經不知道深紡大廈在哪裡。八卦嶺,車公廟早已沒有工業園了,都改造成白領公寓或寫字樓。
九十年代初在那裡起家的服裝品牌已成為中國一線品牌,畫圖紙打樣板的師傅如今是知名設計師,每天來來往往的是名校畢業的白領麗人。而寶安西鄉已成為大前海,房價衝破十萬。工廠搬遷到河源清遠甚至內地,曾經的南頭關口早已消失,再沒有關內關外之說。「南頭檢查站」永遠地成為記憶中的歷史,不知道那幾個大字是否當成文物保存。
曾經願意勤苦努力的人肯定最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走捷徑的女人大多選擇嫁給本地男或做了香港人的妻子或二奶,世界是男人的,而找個擁有世界的男人,也就擁有了世界。覺醒的女人自己大無畏地在男人統治的世界裡開疆劈土,把文胸內衣賣到世界各地。那麼男人呢,除了自己努力奮鬥,還是自己努力奮鬥。
被大陸女人阿晉拋棄的祁先生,吃一塹,長一。沒有再花錢,仍在西鄉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四川女孩,不再費力申請把妻子帶去香港,而一直在深圳西鄉居住,只不過不再住出租屋。在2003年非典時期,以每平米6000元的價格在西鄉按揭購置了商品房,仍是被人認為是「香港富翁」。又有了孩子,就在西鄉上幼兒園,小學,初中。之前他一直往返於深港之間,在工作與家庭之間奔波,如今索性不打香港那份工了,在南油服裝批發市場有一個檔口,做自己的服裝生意。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白凈溫和的有點靦腆的祁先生,在服裝行業浸淫多年,對布料花色,流行款式有自己獨到的看法。專做日本人生意,店鋪里掛滿各色日本夜總會的表演禮服,件件都卓爾不群。接到訂單後,採購布料,外發到合作的工廠加工,再經香港轉運日本,人稱「香港的祁老闆」。
他的妻子,比他小十五歲的四川女人。每天開車接送小孩上學,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偶爾打打小牌,家裡有鐘點工,也不用做家務。十指豆蔻,手上戴著鑽石戒指。難得的是,祁先生甚是愛惜她。她現在的生活,正是阿晉曾經渴望擁有的生活。
四季不明的深圳,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春天來臨,度過漫長的夏季後,有的碩果累累,有的顆粒無收。
(8)
悶熱得要令人窒息的夏季,時不時一陣雨,雨傘還沒收攏,辣辣的太陽又出來了,照射在玻璃幕牆上,折射出令人眩暈的光。
走在直插雲霄的高樓之間,總會讓人恍惚。是在哪裡?要去哪裡?我們要尋找的東西是在天上,是在地下?究竟是什麼才可以讓我們貧瘠的心靈得到飽足?在陽光下奔波與勞作,在暗夜裡卸下疲憊與重擔,心與心之間永遠隔著一條河,靈魂孤苦又寂寞地飄蕩在世間。
鄺先生在春風得意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要躺在醫院裡。一陣一陣疼痛得夜不能寐,癌症晚期的病人,生不如死。「阿晉,阿晉……」痛得難受時,他叫阿晉,好像叫了能減輕他的苦痛。
製造業越來越難做,儘管他親力親為,工廠還是一年不如一年,利潤漸漸被日益高漲的租金與薪酬抵消,甚至虧損。更糟糕的是他檢查出來胰腺癌,他身邊的女人各自尋找新的依靠和出路,他不能怪她們。他想起那個化妝等他的阿晉。阿晉並沒有輸掉他的家產,他的家產卻輸給了時間。經營多年,最終還是敗落了。
跟隨他多年的司機找到了阿晉,「去看看他吧,他沒多長時間了。」正在手工打冰的阿晉看著那些冰塊分崩離析,碎落在地上,倏忽不見了,只有一些水漬。
她去翠華樓買了兩樣點心,那是他喜歡吃的。他以前總是在香港買了帶回來,他們一起吃,他還餵給她吃。怎麼久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在病房門口聽到「阿晉,阿晉」,眼淚就出來了。看到他嚇了一跳,那麼英俊的男人,瘦得脫了形,臉色晦暗,靠在枕上,疼痛讓他發出呻吟。見到阿晉,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來。阿晉還是這樣地年輕貌美,他們分隔了那麼多年,他愛她卻不能愛她了。一個多月後,鄺先生就離開人世了。
阿晉常常看著那些冰塊發獃,剛剛是晶瑩璀璨的飛舞,瞬間跌落得倏忽不見。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霓虹燈閃閃爍爍,誰是誰的依靠,誰是誰的歸宿?
阿晉總覺得有人在叫她,回過頭四處看,都是陌生的面孔,那熟悉的聲音不知道來自哪裡。轉進狹窄的小巷,阿晉的身影映在路燈下,拖得長長的,消失在夜的盡頭。
I Know Who Holds Tomorrow
20 Greates All
Slim Whit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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