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嫩江大橋
@vvvvv
本文1833字，閱讀需要很久。
幾平米的屋子裡擺了兩張大床，陽光企圖穿越玻璃窗，卻鋪不滿全部空間。細微的廣播聲音里，到處都醞釀著沉默。
不管怎麼問，拿多長的段子還是多好笑的故事去，他總是沉默，一開始還勉強有眼神敷衍，後來神色也很木然。我們排著隊遊說，可言語還是封在他的閉口禪里，巋然不動。我靠在橘皮枕頭上，將把困意孵化時，隱隱約約地想到這句話：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嫩江大橋。
一 摩托
至少十年之前，我和他差不多走遍了鶴城每一處可玩的地方。那時候鶴城還有非常厚的雪，落在地上比現在白很多；也或者是那時候時間大把大把的有，看什麼都覺得美妙。
湖心島是冬天的秘密，因為富有探險精神的人絕不會選擇夏天遊船去那兒。我所記得的是，從冰面走去島上時，我編了數不清的有頭沒尾的童話，他講了數不清的以前的風光。島上有好多我們的「窩子」，這個詞在一段時間內一直能讓他笑得很開心，所以我和他聊天也頻頻去使用。
春秋的常態則駐紮在浴池門口，放學他接我的地方。小學距家很近，抄小路更近，那也是更多時候我倆的選擇。越過鐵門，再穿過蒸蒸糕的香氣，避開烤冷麵的誘惑，從嘰嘰喳喳的小孩中跑出來的我，往往最先看到那頂灰白的毛線帽。短短几分鐘路，我倆從同學侃起，到了家還在侃晚餐的魚。現在回想，很多聊天的細節都模糊到沉寂，像是再不把它們捧起來就要流失了似的。時間對所有人既然一概公平，他是否也很難回想起那些細碎的往事了呢？
他熱愛垂釣，家裡訂了垂釣的雜誌，也有滿滿一屋子的釣魚器械。我看不懂那些，每每跨過陽台的「阻礙」時，只覺得布袋上面沙粒都格外神秘。關於釣魚更多的記憶是這樣的：一個馬扎，兩個紅盆，還有滿屋的腥氣和笑眯眯收拾魚的他。我那時伏在大大的木桌上寫作業，書本鋪得滿滿當當，心卻早就飛到地上蹦躂的魚上去了。
我還熱衷於給他寫生日賀卡，這是全世界獨一份的賀卡，因為那是全世界獨一份的人。後來年紀增長，這份感動與祝福卻很少明說，只是看到當時繽紛的卡片上一筆一划的祝福時，有些說不準的內疚。
工科生擅長的，他都能做到。靠近書架的床頭柜上是他做的檯燈，小屋門框上的兩個洞源於他為我製造的簡易鞦韆，被拆掉是因為我從上面飛下來了。陽台外面有一個只屬於我的寶座，坐在安排自他手的寶座上，我吹著涼絲絲的風，假裝聽不到屋裡有人叫我，寫下我一個又一個傻乎乎的夢。他還拿多餘的地板塊打了幾把小凳子，皮子作墊，車胎防磨，獨運匠心。
就像我印象中那樣，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永遠嚴謹，永遠慈祥，永遠無所不能。
二 紅漿果
初中往後的日子變得飛快，我很少去大眾超市，也很少吃燉魚了。這六年的故事似乎只與兩個字有關，這兩個字可能是高考，也可能是自己。
於是，一切都塵埃落定的那天晚上，我才突然意識到，他也變老了。而在這之前，無論如何的變故出現，我都是擔心，卻不會擔憂。我只擔心他與家人的負擔，從不擔憂歲月帶給他們什麼。
六年真的很長吧，就連我倆先前還侃的同學們也都再沒出現在我生活里；漸漸地，我們的對話也變成零星的碎片，時不時能就著電視劇吐槽幾句，卻很少有那時看《美人心計》時攥著方片七同仇氣愾的默契了。
三 嫩江大橋
就算如此，我還是希望能回到那個還能對坐閑聊的時間裡。短短半年裡，離開他與家鄉的半年裡，我在別樣的陌生城市裡沉默，想不到他也在小小房間里沉默起來了。
不管怎麼問，拿多長的段子還是多好笑的故事去，他總是沉默，一開始還勉強有眼神敷衍，後來神色也很木然。全家都為他的緘默憂心忡忡，一聲聲嘆氣總在他聽不見的地方響起。我手舞足蹈地去講我的見聞，或者憤憤不平地說一些尋常小事，再或者講笑話，甚至打一套武術拳，心裡想著怎麼問問題能讓他開口，可是他還是保持沉默，像修閉口禪的僧。我心裡有些挫敗，更多的是擔憂。
時間是能打敗人的，但我絕不相信時間能打敗他。就算在我二十次的追問下，他對於沉默的原因只給出了「沒啥意思」這四個字。
那一晚，我想了半宿這個沒啥意思是啥意思，想了多少可能卻也難得到驗證。我怕極了，怕他把心裡話憋成了茶壺裡的餃子，更怕他心裡沒話想說。這一刻，我對佛系充滿怨恨，巴不得他活得自私吝嗇，把我們所有人劈頭蓋臉罵一頓，也不是這樣沉默。
我的心裡填滿了想說給他的話，每每到了嘴邊就掙扎。寒假剛回來的晚上去看他之前，我還不曾從每周的通話里了解多少他的沉默，真不想歡快的氣氛被我毀掉，我趕緊咳嗽兩聲，打了個哈欠，和他對視的那瞬間，也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斂住的淚光。
不過還好，今年，我非常認真地許了新年願望，希望花一年的好運氣來兌現。
我的新年願望是：
爺爺，要多說話。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