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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學逗唱外的第五門工夫:馮鞏吼

2018年春晚,相聲《我愛詩詞》,表演者:馮鞏、賈旭明、曹隨風、侯林林

導讀:總的來說,吼是一種不太文明的行為,更何況他們吼的還是古詩。古詩能吼著念嗎?就連詩詞大會的冠軍得主都能告訴你:不能。

作者:雲也退,獨立記者,書評人,譯者,譯有托尼·朱特《責任的重負》、E.薩義德《開端》,目前有望出版第一本個人作品。

除夕之夜,某中學一個班級的所有學生,突然收到語文老師群發的通知,每人增加一份寒假作業,抄寫馮鞏相聲里提到的所有詩詞,每一句抄五遍。得知此事我很感慨:人真是有旦夕禍福的,越到春節,越不例外。

這是一段吼到底的相聲。馮鞏因是春晚的一根老骨頭,觀眾早就習慣他的分貝,但他那三個配戲者吼時還配上身段,可真讓我懷疑他們是不是跟後來出場的那些剛學會中文不久、急於炫技的外國友人有什麼血脈關聯。外國友人有一句集體合作的台詞,是一句早已淡出國人日常語料庫的歇後語:「狗攆鴨子——呱呱叫」,這種野叟獻曝式的行為,剛好呼應了馮鞏他們一碰詩句就亢奮的表現。

總的來說,吼是一種不太文明的行為,更何況他們吼的還是古詩。古詩能吼著念嗎?就連詩詞大會的冠軍得主都能告訴你:不能。跟海子同時代的著名詩人、北大教授西川,新近出版了一本《唐詩的讀法》,我手上剛好有一冊,翻遍全書,也沒見西川教授說到唐詩是能高門大嗓地念的,那簡直是對國粹的辱沒。只可惜此書出得太晚,2018年4月上市,其時春晚節目已經過審了。

馮鞏的嗓門,一般認為是和牛群搭檔時訓練出來的。他在1980年代中期跟劉偉搭檔並嶄露頭角的那幾年,並沒有開發出丹田之力。在排這個詩詞相聲時,他可曾想到整整三十年前,自己同劉偉二上春晚,演的那段《巧對影聯》?

——《二度梅》。

——《十五貫》。

——《三家巷》。

——《五更寒》。

——《紅樓夢》。

——《白蛇傳》。

——《寶蓮燈》。

——《桃花扇》。

——《車輪滾滾》。

——《山道彎彎》。

——《梨園傳奇》。

——《哈里之戰》。

——《兵臨城下》。

——《挺進中原》。

……

1987年春晚,相聲《巧對影聯》 ,表演者:劉偉、馮鞏

我所知的不少相聲愛好者都能背下這段相聲里所有的電影片名,它們聽上去不僅有趣,還合一個字:美。押韻之美,想像之美,起承轉合之美,抑揚輕重之美,而導演手心裡掐的好像不是秒錶,而是沙漏,給足了他倆時間,他們可以慢悠悠地說著「《夜茫茫》」「《路漫漫》」,「《五十一號兵站》住著《七十二家房客》」「《七十二家房客》搬出《五十一號兵站》」,不必每句詞都往死里要掌聲。

時長和節奏上的寬容,對這麼一類相聲而言真是善莫大焉,對演員的本色也形成了一種保護。那年春晚還有《五官爭功》,充任「眼睛」的馮鞏同樣有著不錯的角色感,跟劉偉都以學生姿態出場,不搶戲,讓著師父馬季,以及王金寶和趙炎兩位大哥。

差不多就在《巧對影聯》問世的同一時期,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的牛群,正和李立山一道打磨一批能在相聲史上留名的作品。1988年他們帶著《巧立名目》上了春晚;但是他們寫的《大聲與小聲》,後來則被從部隊跳槽的牛群找了馮鞏一道演了。《大聲與小聲》,按行話叫「規矩套子」,說生活里該大聲的地方(如飯店裡的吆喝)不能小聲,該小聲的地方(如男女幽會)不能大聲,然後利用故意倒錯製造笑料。

很可能就是通過這個相聲小段,馮鞏完成了他個人的「躍遷」。他善於一驚一乍了,使起相來更有旁若無人的氣派了。他作為演員的自我開始不甘心被劇本所限制。接下去,他的發聲方式起了變化,逐漸形成了現在大眾熟悉的那種「馮鞏吼」。因業務需要,我包里常備封箱帶,每次一卷封箱帶用到頭,用力一扯,把牛皮紙芯「呲啦」給帶下一大截來,我就感覺好像聽到馮鞏在說話似的。估計兩者發聲的原理差不多。

開頭說到的語文老師布置作業,讓我想起另一件事。馬季、唐傑忠曾有一段《成語新篇》,差不多四十年前的錄音了,馬季後來在一個電台節目中說,相聲播出後,照例收到各地一大堆來信,其中有位老師,感謝《成語新篇》「為學生們上了一堂最好的語文課」。我聽到這個說法時很不以為然,因為這段相聲未脫宏大敘事的陰影,語言比較陳舊,馬唐二人「對飈」成語,說出來的儘是「巍然屹立」、「景色宜人」、「氣勢雄偉」、「馬馬虎虎」之類,這算什麼呢?

年輕時的馬季、唐傑忠

然而,看過馮鞏四人的表演,卻有點想念《成語新篇》了。一方面,自然是錄音時代的相聲講究說學逗唱,沒有「吼」這第五門功課,演員節奏平穩,把對台戲層層展開,保持著一種對語言文化的尊重;另一方面,就是當馮鞏隨口說自己的搭檔「長得跟個鼴鼠似的」、「跟個土豆一樣」的時候,我有了一點小小的領悟:原來滿腹燦爛的唐詩宋詞,一肚子傳統文化的墨水,是完全不會連累到一個人的教養的,而對於文化水準要求極為苛細的節目審查組呢,似乎也更看重詩詞歌賦本身的價值,以及被喊「鼴鼠」的那位極具古典修養的溫良一笑。而在《成語新篇》里,當馬季、唐傑忠開始互相嘲諷對方長相的時候,他們是這樣講話的:

馬:你瞧你這模樣。

唐:我這模樣怎麼了?

馬:肥頭大耳、獃頭獃腦的。

唐:你那模樣長得好?大腹便便,腦滿腸肥。

既然是以成語為主題,那就得句句離不開成語。我以前專門跟著《成語新篇》學罵人,後來才明白,我拿的腳本有點問題,罵得太軟了。如果以這個標準來要求馮鞏他們,那他就不能開口閉口「你個鼴鼠」、「你個土豆」了,他應該直接甩一句詩詞過去才對——這顯然是過高的要求,而真要這麼說話,跟馮鞏本人的身分也不太般配:

——你瞧你那模樣,長得跟個「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似的。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了?你果然是「春江水暖鴨先知」哪。

——你身上一股子「朱門酒肉臭」呢。

——我考你兩句,准讓你「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地回家找爸爸去!

不行,不行,這樣的台詞怎可能過審呢,大眾也不會喜聞樂見的。還是現在這樣最好。再說,對九點五成以上的觀眾而言,你要想借什麼綜藝晚會提供一些真正的文化營養,他們還會老大不自在,覺得彷彿啃白薯啃出一塊巧克力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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