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我人生的一本小說
程乃珊
導讀:我後來的人生路上,也曾遭遇諸多選擇,但我最終都選擇了自我奮鬥這條錄,雖然充滿坎坷,多有失敗,華髮早生,但一路走過,卻也踏實安詳。
作者:朱學東,《中國周刊》前總編輯,資深媒體人,曾發表過一系列在業內產生較大影響的文章。
2013年4月22日,在獲知程乃珊女士仙逝的消息後,我第一時間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段話,表達我的感激:「早上聽聞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女士仙游,有一些吃驚和悲傷。1980年代,程女士之作品《藍屋》,曾給我個人巨大影響,它激勵了我一個鄉下頑童走上了自我奮鬥之路。感謝程乃珊女士。一路走好。」
《藍屋》是上海作家程乃珊早年的一部小說,小說的故事情節敘事方式都非常傳統。
故事發生在1980年代初期的上海。一位叫顧傳輝的年輕人,恢復高考後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儀錶廠做技術工作。顧傳輝的父親顧鴻飛是位中學老師,母親是醫院的護士長。顧傳輝迷上了繪圖室的女同事白虹。白虹喜歡寫詩,模樣長得嫻靜甜美,但白虹有自己的思想和見解,與顧傳輝以前喜歡的女孩完全不同。在白虹面前,顧傳輝失去了自信,有些瞻前顧後,擔心自己配不上白虹。
一個偶然的機會,顧傳輝意外得知,自己竟然是上海灘著名的藍屋的主人的孫子。藍屋是解放前上海灘屈指可數的富豪前鋼鐵大王顧福祥的宅第。顧傳輝是顧福祥的孫子。顧傳輝從來沒有聽父母講起過這事。當他回家興沖沖跟父親談起時,父親雖有感慨懷舊,但對兒子的那種激動和嚮往很生氣。顧福祥有三個兒子,傳輝的父親是老二,很早與家裡脫離了關係,直到文革中,才在自己家裡接納了遭小兒子反戈一擊衝擊而流落街頭的顧福祥,而老人也很快就因病死了。傳輝對於父親和爺爺以及藍屋之間的關係並不清楚,不顧父親的態度興緻勃勃開始了自己的尋親尋根之旅。
藍屋的另外的後人,也即傳輝的小叔叔的兒子傳業領著傳輝見識了彈子房、酒吧間,玩了保齡球,又主動幫傳輝兌換外匯券買了一枚金戒指。不料回到家裡,卻惹得父親顧鴻飛生氣。原來,藍屋是鴻飛9歲時建成的。他們家搬進了藍屋,然而在上海灘上,人們背地裡都譏諷顧家是「暴發戶」。不服氣的顧福祥一方面把鴻飛兄弟送進教會學校接受嚴格的教育,另一方面則用錢和房子與髮妻也即鴻飛生母一刀兩斷,髮妻憤而自殺,而他卻另娶了一個名門之後,也即傳輝三叔的母親。鴻飛上大學後,出車禍受傷住院,結識了孤兒院里長大的護士芬,也即傳輝的母親。為了愛情,也為了死去的母親,鴻飛與父親一刀兩斷,搬出了藍屋。後來他自食其力,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學教師。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重回藍屋去乞求施捨。
傳輝迷戀的白虹,原來是一位軍區副司令員的女兒。為了正常地享受愛和被愛的權利,她隱瞞身份到基層工廠工作。一次,她去給傳輝送一份法語進修班的表格和一張星期六的音樂會門票,遇到傳輝的媽媽芬。兩個人談得十分投機。
傳輝的叔叔意外登門拜訪,邀請哥哥一家三口星期六去藍屋吃晚飯。傳輝十分興奮,鴻飛卻大不以為然。鴻飛單位的老校長又前來報喜,說是鴻飛被推選為市政協委員了。鴻飛夫婦又驚又喜,決定星期六理直氣壯地回去探望老宅。
藍屋的周末聚會氣氛並不那麼融和。原來這場聚會是因為三兄弟中遠在海外的老大要回來探親,市工商聯準備藉此機會為顧福祥開個平反追悼大會,老三的目的就在於打聽父親骨灰的安葬地,作為交換條件,他可以在傳輝名下開一個一萬元的戶頭。鴻飛非常憤怒老三的這種行為。
至於要不要那一萬元錢,鴻飛決定讓兒子自己去決定。白虹聽完音樂會也來到了藍屋。原來她哥是傳業的大姐夫,在這裡意外碰到傳輝,她很吃驚。傳業趁機向她介紹了傳輝回藍屋「尋根」的前前後後。白虹這才明白,傳輝幾次失約並非為了學習或工作,而是企望通過「尋根」讓自己變成「有身份」的人。她深深地感到痛苦和失望。
在父母和白虹的故事和態度中,傳輝終於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傳輝並沒有去領叔叔開給他的那一萬元錢,他回廠後參加了廠技術組關於一個新課題的試驗工作。
下班路上,他又遇到了白虹,白虹落落大方地和他攀談,並請他為自己的家庭情況保密。傳輝則買了一束清秀悅目的石竹花送給白虹——白虹見到傳輝母親時看到家裡插的雅緻的石竹花就很喜歡,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重新獲得這位姑娘的愛。
藍屋的原型是位於銅仁路上的「綠房子」,老上海們不陌生。這幢嵌著綠色磚面呈弧形的四層建築,出於當代著名建築設計大師鄔達克之手,它的主人是老上海赫赫有名的顏料大王吳同文。程乃珊後來重寫了《藍屋》,但我沒有看過新寫的《藍屋》,自1984年在故鄉鄉村中學閱覽室的那本雜誌上讀到的這部小說,我所有關於《藍屋》的記憶和我理解的意義全在這本寫於1980年代初的小說里,其他再也於我無關。後來在北京,我又買了它的單行本。
《藍屋》的故事有些像小型「圍城」,「圍在城裡的人」,如傳輝的父輩顧鴻飛、朋友白虹,都想衝出這個「城堡」,以擁有自己的人格和生活;而傳輝這些人,又都想衝進去,因為裡邊有無需奮鬥就唾手可得的富裕生活。在1980年代,正是改革開放啟蒙精神高揚的年代,所以,人們都會傾向於顧父和白虹的選擇。如果擱在今天,在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甚囂塵上的年代,這樣的選擇,恐怕多會被譏嘲奚落。
我很感謝我的精神原鄉在1980年代,很感謝在1984年我17歲時讀到了《藍屋》這本書。我之喜歡《藍屋》,並不是其藝術成就有多高,也不是其故事情節有多跌宕起伏,人物塑造有多豐滿,文字有多流暢,我讀那小說的年齡和學識,還不懂得這些。但是,我卻在這本書里的那些人——顧鴻飛白虹們——的故事中,理解了一點——並且始終堅持——那就是人應該靠自己,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儘管我當時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少年——既沒有見識過鋼鐵大王的豪奢,也不知道軍區司令的富貴——一個只認識鄉野雜草灌木各種魚鳥的少年,連汽車都還沒有坐過一次,但這本書在「自我奮鬥」這點上就這樣無意中擊中了我。
隨後,在1985年高考填報志願時,我放棄了學校推薦我加分上離家很近的南京大學的機會,放棄了報考有熟人在的北京大學哲學系,而是選擇了衝破熟人的「網羅」,明確告訴師長和父親,要去沒人認識的「陌生的地方」,「越陌生越好」。於是,身無長物背著一個挎包(被子託運走了,挎包里只有一個既當茶缸又當牙缸的搪瓷杯子,一個本子,一支筆,一條毛巾,一條小床單)的我,坐著綠皮火車來到北京,真正開始了自我的奮鬥。
這是我對自我奮鬥最初的理解,今天也依然如此理解。我後來的人生路上,也曾遭遇諸多選擇,但我最終都選擇了自我奮鬥這條錄,雖然充滿坎坷,多有失敗,華髮早生,但一路走過,卻也踏實安詳。
我的一些師友親戚曾經為我惋惜,說我書讀多了讀得有點「呆」。我只是笑笑,每個人對生活對世界有自己的理解。我後來也跟我許多朋友、同事都曾談到過《藍屋》之於我的影響——如果1984年沒有與這本書相遇,我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也許,會在地方當個小官僚,也許當個小企業家,甚至,也許現在可能當祖父了。但是,我清楚,如果沒有相遇《藍屋》,我的人生一定不會像今天似的,今天我的靈魂最接近於自己想要的模樣。而這一切,肇始於我通過《藍屋》對於自我奮鬥的理解。
《藍屋》,程乃珊著,百花文藝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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