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父女關係,但遠遠不止好笑
(來源 ins.hamadahideaki)
我以為我下一篇推送是關於倫敦美術館,但卻在文件夾里翻了半天找出來了這篇文章,把對話內容稍微調整了下,最後的那段是剛剛加上的。
莫名其妙。關於美術館明明有很多想寫的,卻寫了家庭。
但也不是沒有聯繫。
這篇文章早就寫完了,在那篇講我媽的文章之後兩三天,去年的十一月份。但一直沒發,好像還差點內涵,但我似乎也不能提煉出什麼,完整呈現我爸已經非常足夠了。他的存在和行為本身,已經非常值得耐人尋味了。
1
我爸真心地愛黨愛國,虔誠地,天真地。
高中某天吃完晚飯,大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
我爸突然開口,「我以後退休了,要去重走長征路,沿著當年紅軍走過的地方全部走一遍。這是我最大的夢想。我一定要實現。」
我媽,我奶奶習以為常他說胡話,沒有理他。我爺爺專心看電視沒有注意。
但我覺得我爸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去。我理解。
我有點惶恐,問他,「那你老了不要和我住一起嗎?你不打算幫我帶小孩嗎?」
我爸撩撩頭髮,很瀟洒地講,「為什麼要住一起?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生活。我們不要住在一起了。我要去長征路。」
我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麼說。
我媽冷笑一聲,「說得好像你能做主一樣。」
我爸沒有反駁。但我知道他也沒放棄自己的夢想。
他可不是一個隨便放棄自己夢想的男孩。
今年離開家之前,我媽說想來英國看我。我媽問我要不要喊著我爸一起去。我說不用了,這趟旅行的價值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他對英國沒啥興趣。花了錢他也不一定很開心。性價比不高不帶他去。
我媽問,那他對什麼感興趣。
我說,重走長征路。不信我去問。
我媽,不會還記得吧?那麼久了。你先去問問。
找到我爸。
我:「爸!你要不要跟我媽一起來英國找我玩!」
我爸:「公務員出國不方便。」
我:「那如果你不是公務員,可以隨便去呢?」
我爸:「去看一看也可以。」
我:「那如果有一個選擇,可以重走長征路,還是要去英國看我,你選哪一個。」
我爸:「都可以。」
我:「選一個。」
我爸:「非要要我選,那重走長征路吧,因為去英國的話....」
我擺擺手:「不用解釋了。」
2
有次在老家,和親戚們一起吃飯,有我爸媽,我奶,我姑,我姑父,其他親戚,還有我。
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得很開心。
我面前放著一盤葷菜,應該是我姑上菜的時候故意擺在我面前,想讓我多吃點肉。
我爸面前是一盤素菜。
桌子雖然不能轉動,但因為大家都熟悉,夠不到某盤菜的話,就會自然地站起來夾過來吃。
吃了一會兒,我爸突然站起來,沒說一句話,就把我面前的葷菜端走,放到他面前,再把他面前的素菜放到我面前,然後坐下。
接著他心滿意足地夾了一筷子自己面前的葷菜,心滿意足地扒了口米飯,抬頭髮現我正在盯著他。
真誠坦然地對我說,「你都沒吃到素菜。來,你也嘗嘗素菜。」
我震驚了,不是因為我爸的行為,而是因為所有人除了我,都沒有任何反應。大家已經非常習慣他這樣的行為。
3
有次,我媽開著車,我爸坐在副駕駛。去姑姑家接姑姑和姑父,然後大家一起去給爺爺掃墓。
到了門口,等姑姑姑父的時候,我爸先下了車,去我姑家洗了幾個桃子。一手抓了兩個,一共四個。
我姑和我姑父也上車了,和我一起坐在後面。
車子發動,大家聊著天,氣氛很好。
這期間,我爸一直在吃桃子,一個接著一個,嘎嘣嘎嘣的,歡快極了,像是在給我們伴奏。咀嚼的間隙時不時插句話。
突然,又一個話題結束了,我爸也吃完了桃子,空氣有些安靜。
我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問,「爸,你拿了那麼多桃子?怎麼不分我們一個?」
我爸:「我都吃完了。」
我:「你怎麼就吃完了?你吃之前,為什麼沒想到要分我們?」
我爸:「你們也沒說啊!」
我媽:「這還需要說?!你就關心你自己!」
我:「大哥你洗了四個!四個啊!我的媽!就算你不想給我們,也應該稍微問一下吧?!」
我爸:「啊呀,幾個桃子而已。」
我姑和我姑父沒說話,笑了笑,彷彿已經習慣了。
4
高中某天吃飯,我爸突然跟我談起了,擇偶標準。
一本正經,還有些洋洋得意,「你以後帶男朋友回來了,我要考驗他。我要先帶他去漢江游泳,兩個來回。然後再騎自行車,騎到古隆中再騎回來。最後再打乒乓球,五局三勝。必須經過這些考驗才.....」
我奶奶實在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我爸,「你好好吃飯好吧?!瞎說什麼啊?」
我則非常驚恐,對我爸說,「爸,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不想找一個和你一樣那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做男朋友。真的求你了。」
我爸嘆了口氣,搖搖頭:「哎!你真的不懂!」
我奶拍桌子吼我倆:「都別說了!都好好吃飯!」
5
我爸對我一貫的態度是,表現好時我就是他小孩。表現不好是就是我媽的小孩。
表現好時:
考試成績好,討論誰去開家長會
我:「爸、媽,我們周五有家長會。」
我爸:「我要參加家長會。這次必須我去。我已經請完假了。真的太久沒有參加家長會了。我要坐在第一排,準備接受老師的表揚。肯定會要我分享經驗吧,我已經想好要怎麼說了。你不要去,我去。你們說說我穿哪件衣服去?」
我媽:「你怎麼好意思?你竟然還要談如何教育孩子?你有管過小孩嗎?你哪裡來的經驗?考好了就要去!只知道搶我勝利果實。」
我爸忽略我媽,轉頭問我:「這套可以吧?哎,我上次去參加家長的時候,你們班主任就要我起來分享經驗了!散會時好多家長都說我說得很好!要向我取經。上次效果這麼好,這次也應該也會喊我吧。」
我:「也許吧」
表現差的時候:
我爸看見了我不學習/看電視/不睡覺,就會沖著我媽大喊:
「xxx!(我媽全名) 你看你小孩!她又不學習!偷著看小說!」
「xxx!你看你小孩!她又在看電視!她作業都沒寫完還在看電視!」
「xxx!你看你小孩!她又不睡覺!還在玩!」
我媽先被他氣個半死,沖他喊:「我小孩不是你小孩嗎!你咋不管?就知道喊我!」
我爸坦然回答:「她不聽我的。」
我媽氣極敗壞:「你把她小說拿走/電視關了/燈關了,我看她學不學習/寫不寫作業/睡不睡覺。」
我爸就過來,粗暴地把我書拿走/電視關了/燈關了。
我沖他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太煩了!」
我爸坦然真誠地回答:「你媽說的。你媽叫我來的。」
我媽氣得要死:「是我叫你管的?!我不叫你管你就不管了?........」
6
我們不怎麼在網上聊天,但隔一段時間他會在微信上找我。
我爸:發幾張照片我看看。
(我發給他了幾張。)
我爸:不要風景。沒有英國特色。要建築物,要風土人情那種。
我:你要幹嘛?
我爸:發到朋友圈裡分享一下。
我:提醒下大家你有個在英國讀書的小孩?
我爸:分享一下。
我:就是想秀。
我爸:分享一下。
我:不承認想秀我就不發。
我爸:不發就不發。
我:那就不發。
7
我爸非常嫌棄我,皮膚不好。
有天在家,坐在床上和他聊天,說著說著,他突然:
「你去洗個臉再跟我說話。」
「我不。」
「你去洗一下去。」
「我不。」
「你臉上油太多了,去洗一下。」
「洗了還會再有的。」
「你怎麼這麼愛出油。」
「隨你啊。你不也是油性肌膚。」
「你怎麼還黑。」
「隨你啊。誰最黑?」
「你去洗個臉。」
「我不,我就噁心你。」
「你不洗臉不要和我說話。」
我靠近他,扯著他睡衣,
「你要再多說一句,我就用你的新睡衣擦臉。」
8
上面的對話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類似的對話每天都在我家上演。我身處其中的時候,只覺得好笑,好笑中夾著一點無法形容的可貴。但當我離開家了,再想起某些對話和場景時,才明白其中的可愛。
我不打算細談我爸對我的影響。它是需要我終身探索的問題,目前無法總結出通順的答案。我也想留些空白給讀者,你們可以猜測我們的關係,也可以反思自己和父親的關係。
關於我的家庭,我寫了好幾篇文章了。和寫家庭生活相比,我其實更願意寫自己的生活。家庭和我的關係已經漸漸變淡,我和我的關係正逐漸增強。但在反思自己的時候,又無法繞開家庭。於是在國外的這一年多時間裡,在離開家庭獨自生活的這段時間裡,我遠遠地又對家庭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最喜歡我們家的一點是,它放棄了傳統家庭對「小孩」、「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身份要求,我們首先是五個性格各異的人。
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沒有什麼行為是被禁止的。長輩不需要有長輩的威嚴,晚輩不需守什麼必須的規矩。我不是無知的可以忽略的小孩,他們也不是成熟的不會犯錯的大人。
所有的反應、對話和行動,都是基於「我」想,所以「我」做。
我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對不同的親戚有不同的態度,有個人不被打擾的空間,有自由發展的喜好。家庭不是阻力,不是犧牲小我換來的團結。家庭把我們五個人連在了一起,我們不得不做出些退讓,但我們所有人,都在必要的退讓里尋找最大的自由。
它是我生命的底色,即使在沒有什麼東西填充的童年和青少年,我無知愚蠢並不自知的時候,我沒有被灌輸,沒有被強迫,沒有被忽略,沒有被不尊重。反而留下了一片空白,那時候我找不到填充的東西也沒有關係,我的家人們輕輕地退出了我的房間,順手關上了我的房門,告訴我,沒關係,你自己慢慢摸索,你總會找到的。
我沒有被壓制過,以後也不會被壓制。我有完整人格的成長空間,所以有完整人格。我值得被尊重、被愛,以後也會被尊重、被愛。我活在自由中,以後也會活在自由中。
我這樣堅信著,沒有理由地,堅信著。這份堅信同樣也來自我的家庭,我想這就是我的家庭對我最大的意義。
(來源:ins hamadahideki,封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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