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相約九八》到《歲月》,二十年,白駒過隙
很多年沒有看春晚,因為有王菲和那英的合唱,在電視機前守了一個沒有鞭炮聲的年。
儘管很多王菲粉和那英粉說天后依然年輕,可是鏡頭大寫,我還是看見了女神蛋白質流失的臉。不得不承認,她們確實老了,而我們,也終於到了中年。
上次兩位女神一起同台,唱著《相約九八》的時候,已然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你在幹嘛?
1998年,我初三,為了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那個年除了寫寒假作業,學校早早開了學,開始去補習功課。
2018年,我和先生商量著過了年,再給孩子報幾個幼升小的輔導班。
1998年,看電視劇,覺得在北京上海生活的人日子一定每天都很光鮮,很精彩。
2018年,北京漂泊過數年,上海生活了數年,飛越了地球十萬八千里,覺得每年過年回家的這一刻,心情才是最放鬆的。
小時候住了十幾年的國企大院,二十年間,經歷了三次企業改制,原來很大的生產廠區,威風的大門,只剩下幾個孤零零的辦公樓。家屬區大院也被拆除,剩下的幾棟還沒有拆除的單元樓,也已經陳舊破敗不堪。二十年前,這幾棟單元樓是整個大院里最好的住宅。哪個小夥伴家誰要是住在這些單元樓里,我們心裡就會羨慕不已。二十年後,這些單元樓被一群拔地而起的高樓包圍,顯得格格不入。
我從小生活的這個國企大院有些特別。建國後,為了響應國家保護重工業,將一些重要廠礦遷到內陸的號召,很多東北的重要工業基地分散遷到中原地區,這也包括我父母工作的這個國企。遷移過來的,不光是工業,還有很多東北人。我們生活的這個大院,東北人和當地人混雜在一起。一個大院有幼兒園,小學,初中,技術學校,醫院,食堂,儼然一個閉環的小社會。東北人一開始來的時候技術類的高工管理層多一些,所以他們的家屬也大多數在廠區的醫院,幼兒園,學校任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鄙視鏈,國企的廠區家屬院更是如此。大人們在生產廠區里暗自較量,小孩子們在家屬區比高比低。大人們的較量無非就是比工資,比獎金,比職稱,比分的房子,當然,也包括比各自小孩的學習成績;小孩子之間的較量,是比衣服,比玩具,當然,也包括比各自的爸媽的本事。二十年前,廠區里的東北人有點看不起廠區里的當地人,因為廠里的管理層大部分是東北人,工資高,獎金高,職稱高,分的房子,也通常是他們的最好。現在,沿著河邊的那幾棟破敗老舊的單元房在二十年前住的幾乎都是東北人。記得小時候發燒去廠區醫院打針,一屋子的護士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幾乎都不抬眼看人一眼。我急了,大喊一聲:阿姨我要打針!有人嘴上哦了一聲,半天才去端了消毒的酒精和藥棉。家屬區的江湖尚且如此,大人們在生產區的江湖,就更加直白多了。我的父親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知道埋頭幹活,經常一言不發地回家悶悶不樂地抽煙,有時候從他跟我媽吵架的內容里能聽出來工作又不順了,被車間主任批評了,被精明的同事擠兌了,或者又是調到哪個某個又臟又累的崗位上了。但是父親也有贏他們的時候,比如,一堆人工作間隙聊天比到小孩子們學校成績的時候。他們漫不經心地問父親:老唐,中考你家姑娘考到哪個高中了?父親慢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說:一中。他們便不再說話。自此,廠區再也沒有人跟我父親比孩子的學習成績。
二十幾年前,每年過年,家屬區的大院幾乎都有煙花,尤其是一有那種帶降落傘的爆竹,我們一群孩子就跟猴子一樣滿大院亂竄,等著搶從天而降的降落傘。煙花爆竹聲夾雜著我們的爭吵聲笑聲,構成了童年回憶的一部分。二十年間,國企幾經改制,廠區拆遷,很多老鄰居離開了住了一二十年的家,很多人,我這二十幾年間再也沒有見過。近幾年每年回家,我媽會跟我說,哪個奶奶不在了,哪個阿姨不在了,哪個叔叔不在了。媽媽跟我說的時候,我想起來小時候,鄰居們坐在巷子口聊天的場景。我上學經過巷口,正在聊天的奶奶阿姨們都叮囑一聲,路上小心啊,放學回來,她們會說,孩子餓了吧,趕緊回家吧。那個時候,有的鄰居家裡養了貓,人搬走了,小傢伙還不肯走,於是家家戶戶都會在院子里準備一個碗,放上吃剩的食物,幾隻貓玩累了,就下來吃百家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這江湖有時也會非常溫暖。高一的暑假,我們的城市接連下了一周的特大暴雨,水庫決堤,整個城市淹沒在一片汪洋里。家屬區大院也沒有倖免,水漫到屋裡一米多高。家家戶戶收拾了家裡值錢的東西,準備到廠區里的大禮堂和幼兒園裡避難。水勢很大,外面下著大雨,水勢一直往上漲。我們家的地勢很低,巷子口還有一個下水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一家人往前走一步都很艱難。廠里的男人們組成了救援隊,十幾個人分別抬了幾個門板,我和弟弟媽媽坐在門板上,他們抬著我們一直淌著齊脖子的水抬到了大禮堂,把我們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們又折回去去挨家挨戶的找人。這些人里有很多是我們一直覺得有些傲嬌的東北人。那一刻,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問。直到二十幾年間,我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最好的閨蜜里有東北大妞,最好的死黨里有東北大漢,我慢慢發現,人在很小的時候,看世界是那麼的單一,那麼片面。小時候覺得別人的傲慢,實際上是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大家都喜歡生活在生活的圈子裡。時間,成長,就是讓你曾經接受不了的東西現在接受了,曾經不理解的東西現在理解了,曾經看不慣的東西現在欣賞了。
二十年後,父母搬回廠里重建的居民樓里,又見到了很多年沒有見過的老鄰居。他們都老了,再也不是我們小時候的樣子。在我的印象里,他們依舊是年輕時的模樣,就跟我們現在一樣。而現在,他們有的兩鬢斑白,眼睛模糊,有的腿腳不便,走路很慢。我問母親,怎麼沒有見到很多東北鄰居搬回來?母親說,國企不停改制,改到現在成了個人所有,企業不行了,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很多東北鄰居就走了,年紀大的回了東北,年紀輕的去了別的地方。母親說完,我又想起來了小時候的情景。二萬多人的廠區大院,一到上班的點,廠區的大喇叭就響起來,都是騎著自行車去生產廠區的人,特別壯觀。到了周末,廠里的大禮堂有電影上映,和小夥伴跑去看電影,跟猴子一樣一樓竄竄,二樓竄竄,找最佳的觀影位置。到了夏天,禮堂門口都是跳廣場舞的人,我們有時在跳舞的人群里竄來竄去,有時安靜地坐在台階上,觀察哪個跳舞的阿姨的裙子最好看。二十年後,這些童年的回憶成了一幀一幀清晰又模糊的畫面。
二十年前,有一次去過父親的車間,他正在拿著高壓水槍沖洗電機的矽鋼片,天很熱,他的工作服都濕透了。二十年後,我在一個都是電機風機鋼結構的行業里工作了十年。命運是一場神奇的輪迴,無從逃脫,我又回到了我父親曾經工作的重工業。每次去車間看到那些車床前工作的上了年紀的師傅,都覺得很親切。記得小時候,有一年過年,母親跟我說,今年不買新衣服了吧,廠里效益不好,廠里的銷售只簽出去了三台大電機,今年你爸工資沒有發多少。印象里,那是我們家過的最寒酸的一個春節。很多年以後,我也作了銷售,每次覺得壓力很大的時候,想起來小時候過的那個年,覺得自己身後站著那麼多家庭,再艱難也要堅持下去。作銷售十年,最有成就感的時候,除了簽合同的那刻,就是帶客戶走在車間里檢查部件,跟工人師傅們道謝的時候,他們反過來跟我說:姑娘,要謝謝你。
有客戶問我,唐,你們中國人為什麼那麼熱衷過春節?我想了想說,因為春節我們要回家,回自己的家鄉,去看看我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中國人的春節,有點像朝聖,無論票多難買,道路有多擁擠,我們都要回來,因為這裡是故鄉,是心無論在外面漂泊緊張了多久,都可以靠岸的地方。世界再大,不過媽媽做的一席團圓飯。
二十年,不管故鄉怎麼變,不管故鄉的這些人怎樣老去,生活怎麼複雜,二十年間,不管我們如何起起落落,不管走過多遠的旅程,回家的這一刻,我們都是青春的歸人。
雲很淡,風很輕,白駒過隙,星辰沉浮,回家。
TAG:那一朵唐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