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Dan的一些事
Dan是一個外國人，我第一次聽說他，人家跟我說他是加拿大人，中風了，需要做康復。那天是年二十六。年二十七上午，我剛給一個患者做完關節鬆動術，在辦公室喝水休息的時候，同事跟我說病房醫生打電話找我，需要給一個外國人做康復。我知道，那個外國人就是Dan，雖然我都沒有見過他一面。
那天下午我去了病房，找到了Dan的主管醫生。醫生跟我說Dan是加拿大人，在廣州中風了，然而他不會說普通話和廣州話，也聽不懂，他太太也一樣。他們夫婦打電話給加拿大領事館求助，領事館又打電話給我們醫院，拜託我們給Dan好好做康復，讓他能夠儘快坐飛機回加拿大。看得出來，主管醫生對這件事很上心，跟我強調了幾次，交給我了，我們要好好給他做康復。
給兩個老病人做完治療後就去了Dan的病房。看到他第一眼，感覺這個人不是加拿大人，除了塊頭上有點像，其他特徵都像是中東人。病床上還坐著一位相對嬌小的女人，是Dan的太太。我用英語跟他們打了招呼，Dan太太見到我們去了，又能說英語，很開心。我就試圖和Dan交流，想問問他是什麼時候發病的，現在感覺怎麼樣，然而Dan並不回答我。他太太告訴我們，他不能說話。然後我們就了解一下基本情況，Dan是2月2日發病的，目前右側肢體仍然處於軟癱期，通過Dan太太描述和他自己的表現，我們判斷他還有運動性失語。Dan太太問了一下我們將怎麼給Dan安排康復治療的事，她很想Dan能夠儘快獨立坐2個小時的樣子以便坐飛機回加拿大。其實我們已經接近春節放假了，加上春節值班，也只能給他安排做5天的治療。我就掏出一張紙，隨手寫上他們能到康復科做治療的日程安排。日期上我寫了「2.13，2.14，2.15，2.16，2.17」，我想表達的是2月13等這幾天他們可以來康復科做治療。然而Dan太太以為我寫的是下午兩點十三等等，那一瞬間我的腦袋有些混亂，就想2月用英語怎麼說，想了有好幾十秒，終於記起是February，於是又隨手寫下Feb，她終於明白了。
交流好這一切，我們準備回科室下班回家，剛出門遇到言語吞咽中心的同事也去會診。門口少不了要問幾句情況，我們提醒她這對外國夫婦不會說也不會聽漢語。她似乎有些為難，想要我們跟她一起回去再給Dan做會診。我們也有些為難，畢竟物理治療師對言語治療了解不多，辭彙也匱乏，怕出醜，就婉拒了她的好意，專業的事情還是專業的人去做嘛。然後我就再去找了Dan的主管醫生，跟他說了我們會診的情況以及後續康復治療安排，想把康復治療單留在護士站（證明我們已經去做了會診），讓Dan去康復科的時候再帶著一起下去。主管的護士卻告訴我，直接把治療單給Dan本人，省得他再多往護士站跑一趟。於是我又回到了Dan的病房，這時言語吞咽中心的同事正在打電話，看見我進了房間，就跟電話那邊說不用來人了，這裡來了一個會說英語的，可以跟病人交代清楚。嗯，我還當了一次翻譯。
年二十八的上午，病房護士有給我打電話，說Dan這個病人啊，是VIP，他們主任和護長都特別重視，反覆來康復科做治療千萬別摔了。到了下午，Dan來到康復科做治療了。我當時還有些納悶兒，我明明交代他太太兩點半先去言語吞咽中心做治療，三點鐘再到我們康復科，誰知道他們兩點半就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就給Dan做上了治療。誰知沒一會兒功夫，言語吞咽中心催Dan上去他們科做治療。這就叫我比較尷尬了，因為我跟Dan夫婦說的很清楚，先去吞咽中心，再來康復科，搞成這樣，我也不好解釋呀。然而他們似乎很著急想讓Dan上去做治療（我們兩個科室分別在9樓和10樓），讓我們把治療停了，立即上去做治療。可是我們正在進行的治療怎麼能說停就停呢？沒多久，言語吞咽中心專門來了一個治療師，後來Dan太太告訴我這個治療師叫Bettye。據了解，可能言語中心只有Bettye英語交流好一些吧，Bettye就在物理治療部和Dan太太聊了很久吧，因為我去病房給一個病人做完治療回來，發現她們還在交流。交流的東西事無巨細，關懷無微不至。終於，在大概快有一個半小時以後，我開始給Dan做被動活動的時候，Bettye離開了。這時我才跟Dan太太又有了一些新交流，原來他們本是伊朗人，在加拿大定居30年，取得了楓葉卡，現在說英語。
治療結束送走他們以後，我內心有點小小感觸。這個外國人得到的關心還真多，比我們中國病人得到的多了許多。對於這種事情，可能我有些矯枉過正，反正站在我的角度上說，我是要優先為中國人服務的，沒有那麼多功夫給他，也沒有那麼多講究。
年二十九上午給Dan做活動訓練的時候，發現他不是很配合，我不知道他是處於沮喪還是什麼原因。我也有點生氣，在他太太的請求下我是做了針對性的訓練的，然而人家似乎並不太領情。下午我去到病房，專門跟他太太做了一些交流，希望她能夠在這個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因為Dan上午沒有很配合，又給他做了一次轉移訓練，然而效果還是不佳。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夠配合一些，因為我也不能夠判斷他執行任務的能力是不是也有障礙。他的護工在旁邊說她曾經聽說薑汁泡手和腳對中風病人肢體有效果，對於這種土法子，我是不相信的，當然，Dan他們也聽不懂。當我準備走的時候，Bettye也來了，原來Dan太太約了她一起去喝咖啡，她也可以教給Dan太太怎樣給Dan做些語言認知類的訓練。我回到辦公室就和同事一起閑聊了，沒想到沒過多久Bettye來找我，給了我一粒荔枝糖，說是Dan太太特意托她帶給我的，並要她轉告我一句話「I really appreciate you.」哎呀，外國人表達謝意真是有趣和真誠，Bettye也真是認真。
年三十的治療沒有什麼特別，Dan太太也沒有特別要求什麼。年初一上午，Dan太太表示非常渴望我給Dan做一些功能上的鍛煉，於是我就讓他們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進行了一會訓練。Dan的護工就在旁邊，說著一些她自己的想法，當然是為了Dan好的。比方說是不是青菜會好快一點，因為Dan都不吃青菜的，還有些其他的東西，我記不太清了。每次我叫Dan站起來的時候，護工都很主動的過來幫忙，不過她的話確實有點多了。Dan似乎很不喜歡她，她伸手來扶他，他就把她的手拿開直到甩開，還用手指指她，目光有些兇狠。我就告訴她別說話了，然後問Dan是不是不喜歡她說話，他點了點頭。我想了很久，我想告訴Dan我已經叫她別說話了，那一瞬間我又詞窮了，想不出不讓她說話用英語怎麼表達好，雖然內心很不想，還是跟Dan說「I have let her shut up.」那一刻我真的很不想這麼說，只能安慰自己，幸好這護工阿姨聽不懂英語。想想這阿姨真是善良的讓人心疼，幾乎寸步不離，凡事為他著想，人家Dan非但不領情還惡狠狠，然而這還並沒有影響她對他的負責。
有時候我會想，有這麼樣一些人，看到外國人，似乎就充滿了敬意和熱心；他們對自己的同胞有同樣的心意嗎？也有這麼一些人，他們似乎是傻傻的，你凶他他也不以為然，他還是會對你好充滿善意，善良的讓人心疼。當然，中風的病人在早期情緒上會有變化，就是心情很低落很想發火。今天Dan做轉移和平衡訓練的時候就落淚了，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為我見過很多中風的病人在我面前落淚，只有叫他太太來安慰一下。不管怎麼說，祝Dan能夠早日回加拿大做康復，我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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