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樂,老夥計
【第七封信】
新春第一天,就給我頭疼了一宿又大半個白天,你可真行啊……
TO
頭疼:
見字如面。
在強烈的嘔吐感里醒來後,我倚在床頭,迷迷糊糊地猜想,大概是因為中午吃多了頭才不舒服的吧。後來坐在客廳做模型的時候,我看著陽台外的陽光,想起早上去圖書館的路上下的雨,開始琢磨是否因為淋了一點點雨才頭疼?直到兩個小時後我終於忍不住去吐了之後,我摸到了牆壁上的水珠,才意識到這次突如其來的頭疼原來是因為吹南風了----一直是這樣的,北風轉向為南風的時候,我十有八九也會頭疼。
嗯,引起頭疼的因素不計其數。比如吃撐了,太餓了,睡多了,睡不夠了,笑多了,哭多了,累著了,太閑了,突然下雨了,突然出太陽了,突然吹南風了,太陽曬久了,太熱了,姨媽快來了,姨媽在了,姨媽走了,去拉薩了,面臨討厭的人或事了等等等等,無法窮盡且難以歸類。這些因素並不是一起出現的,而是任一或靈活組合誘發頭疼,讓我不住驚嘆繼而司空見慣:可以啊,這樣也能頭疼,真行啊。
而且,以上所有因素(包含但不限於)還具備不確定性,不確定性的意思就是:當以上任一因素出現時,我也可能不會頭疼。當任何一個非以上列舉因素出現時,我也可能會頭疼。所以,所謂「引起頭疼的因素」這個概念,不過是我逗自己玩兒的,就像頭疼逗我玩兒一樣。我對知道並且相信我有頭疼這個頑疾的人解釋道:吶,就是這樣嘛,它愛來就來,想走就走,看它心情啦。這樣說的時候,我的頭疼有多麼頻繁和劇烈,我的口氣就有多輕巧。
很多人都會根據自己有限的生活製造一些獨屬自己的小快樂,就像我給自己歸類頭疼因素一樣。不過,不要說瞎歸類了,就算我真的能確定什麼會引起頭疼,也很難進行防治,只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和緩衝,在頭疼突如其來時對自己自言自語:原來是因為xxx啊,那是當然嘛,這樣子肯定會頭疼的。在我漫長的頭疼歲月中,我早就學會了安慰自己。就好像我最近發現自己會在突然受傷(被鉛筆刀割到手,腿撞在桌角之類)時對自己不住說:OK,OK。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擔心,不要大喊大叫,都會沒事,會變好一樣。
但是心理緩衝和口頭安慰只是第一步驟,頭疼豈能這麼好糊弄和打發的?按照我過去的治療經驗,粗略說明如下,希望可以提供給一些也頭疼的人做參考:
1.按照其輕重程度,可大概分為不影響生活、(幾乎)無法正常做事、必須躺下或去醫院三種。如果是第一種,我一般不予理睬,等著它自己消失。不過有80%的概率它不會消失,而是加重,那就屬於第二種,這時我就吃一顆葯,如果不管用,4個小時後我就吃第2種葯,以此類推,正常吃2-4種葯之間可以好轉(失去理智的時候會在4小時內吃2種葯,但是這是錯誤示範,請勿模仿)。如果還沒有好轉,疼得夜不能寐,且伴隨不能進食和頻繁嘔吐超過2天,我就會停止工作等手上的事去醫院輸液;
2.頭疼起來會怕光、怕吵、怕異味(特別是食物相關的味道),按照其程度輕重遞增或遞減。如果可能的話給自己尋找一個光線不強的、安靜的、沒有什麼食物或怪味的地方靜卧一會;
3.最好每年檢查一下頭部,MRI或CT都可以,至少每2-3年也要檢查一下,以防器質性病變;
4.在平時聽到一些比較好的中醫,就會去看病嘗試,不過目前為止都沒有治好,倒是幾乎每次都以喝中藥喝到胃疼收場;
5.離開某個環境或某種生活,嘗試從心理和壓力層面消除它。
看到這兒的話可能有些同志就要皺眉了,大家聰慧地感覺:總吃藥怎麼成呢,要去看醫生啊。但是如果你也是偏頭痛患者你就能略知一二了:醫生是不時在看著的,導致西醫會開哪些頭疼葯,中醫會認為什麼是病因,我都已經能背出來。背出來不是什麼本事,就好像目前為止我見過的醫生都沒能醫好我的頭疼一樣沒本事。偏頭痛界背地裡取笑醫生對偏頭痛的診斷:什麼叫偏頭痛?醫生把找不到原因也治不好的頭痛叫偏頭痛。這樣的取笑,對於頭疼著的人實在是一種無奈。鑒於我時常疼得懷疑人生,我就不對醫生們表示同情和理解了。
幸運的是,此刻我正處於第一種程度,所以才能不緊不慢地敲著字。我的頭疼時隱時現,脹痛感從我左邊的頭部往左眼和左下顎,左邊的脖子、肩膀和背部擴散。在我的頭疼史里可以說是比較輕鬆的一種頭疼。要知道嚴重起來的話簡直是想把頭擰下來,我的頭疼史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這裡也粗略跟大家分類如下:
從頭疼的位置來說,我一般是只有一側的頭會疼,另一側則完全沒感覺,於是對比特別明顯。我將之戲稱為「左半球疼」或「右半球疼」。並且頭疼越嚴重的話,疼痛的擴散部位就越廣,大概就是以頭-眉骨-眼睛-耳朵-臉-下巴-脖子-肩膀-北部-手臂這樣的順序延伸的。
從疼痛的癥狀來說,基礎套餐就是「頭疼+同側身體疼」,平民套餐則是「頭疼+同側身體疼+不能進食」,豪華套餐是「頭疼+同側身體疼+不能進食+嘔吐」,皇家套餐不是我嚇你,如果非要描述就是「金斧子銀斧子我都不要,給我一把能把頭砍下的斧子,老子三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的內容。
從頭疼的感覺來說,有被壓著一塊10kg鋼板的壓痛感,有被10條圍巾圍捆起來的悶痛感,有被10把木棒敲擊的劇痛感,有10萬點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陣痛感。種類豐富、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它疼不了,相當一言難盡。
本來頭疼也沒有什麼,疼著疼著就習慣了。我相當流利和稀鬆平常地吃藥、躺下或去輸液,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甚至有時一覺醒來之後突然發現持續幾天的頭疼消失了,還會歡欣雀躍。自己覺得沒什麼,身邊許多人倒覺得是大事,因為我疼了十幾年了,最頻繁的時候20天/月的頭疼時長讓她們嘆為觀止又感到擔憂。於是對我來說,身邊人們的反應變成了頭疼的附帶癥狀。其中最讓人無奈的是,90%的人們認為我頭疼是因為我想太多或著看太多書;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10%的人們曾偷偷告訴我結婚了或者生小孩了就會好了;而最讓人煩的就是,5%的人們覺得我在裝生病或者自我心理暗示。對此我只想說,暗示得或者裝得一天吐五六次我也是很拼,你們欠我一座奧斯卡。
當然,更多更多的是,人們善意的關心和祝福。沾了跨年的光,從前天晚上開始我斷續收到祝福的簡訊,有的是群發,有的是單獨發送的;有的一條信息就是五光十色的滿屏,有的只是簡單一句祝福;有的我記不得這串號碼或這個昵稱是誰,有的根本就沒發現他發給了我。無論如何,我安靜地從中體會人們的快樂和善意。有一個特別貼心的同志就祝福我:明年突然不再頭痛。「突然」二字成功地把我逗樂了,如果真的實現了,我一定要請人家吃飯,簡直是華佗再世嘛。
每次過年,我都沉浸在一種似有似無的停留在時光隧道之中的感覺,獨自回味著過往,對未來感到無憂無慮。我睡了一個半小時的午覺,醒來之後似乎告別的不僅是這一個半小時沉睡的時光,也是這一整年所有的沮喪和眼淚。陽台外的樹上有持續的鳥鳴,微風輕輕吹拂,淡淡的陽光四處鋪散。我像是一個獨自苦戰已久的士兵,終於等來和平。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像我這樣的,比起建立更喜歡清除,比起記憶更喜歡遺忘,比起開始更喜歡結束,比起相聚更喜歡離別。就連過個年,辭舊的重要性和意義都遠大於迎新。在奔向一個嶄新的開始之前,我更想做的,是好好收拾打包過去的那些,再一次凝視它們,回想起和它們有關的時光,一一鄭重告別。我總覺得,只有這樣,才對得起自己過去的生命,也才有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生命。
那麼,感謝你,我的過去的所有時光,好的,壞的,清醒的,糊塗的。感謝頭疼,感謝疾病,感謝我的脆弱的身體和殘破的靈魂。感謝你們這一年不離不棄的陪伴,特別是頭疼,謝謝你,謝謝你無與倫比的忠誠和溫暖。
而關於接下來的一年,或者說,接下來的因為模糊而看起來很漫長的一生。
這幾天看村上春樹的《我的職業是小說家》,他提到,寫小說是比走路快一些,比跑步慢一些的節奏。這個比喻相當有趣,如果以後有寫書評或相關主題我們再細談。我想說的是,看到他這樣描述時,我想起了我最喜歡的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寫過一本叫《有如走路的速度》的書。這個標題,是他認為自己拍電影和生活的節奏,同時,他還有一部電影叫《步履不停》。實在是非常美好的串聯。是枝裕和的許多作品描寫的都是生活本身,以後有機會可以詳談。而我對於自己接下來的一年,或者一生,如果還能有什麼期望和努力,我想做的是:不害怕,不慌張,不後悔地一步一步走下去,用這樣不急不緩的速度,去走我願走的路。
它可能孤獨,可能艱難,可能又是再一次的錯誤。但是,生而為我,除此之外我不覺得我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來過我的這一生。
祝願世界和平。
祝願你和我,都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和速度。
新年快樂。
此刻頭疼褪去正沉浸在愛與和平之中的
資深頭疼患者
2018年2月16日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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