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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裡看花 謝清

霧 里 看 花

謝 清

掌燈時分,我正要關鋪時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師傅,她嫌這鞋跟低了,麻煩您給整一整」,說著他從包里掏出一雙紅色女式高跟鞋來放在地上。

我拿起鞋子通體檢查了一遍。這是一雙「皮爾卡丹」牌女鞋,跟大約有8公分左右,正是現在街面上最流行最時髦的女鞋。

「好吧!您後天來取行嗎?」我抬起頭問那位衣著講究的男人。

「行!」他說

送走客人後我關上門開始「修理」牆角的那些客人送過來急等著穿的鞋子。

「巴黎這地方,先敬羅衣後敬人。」《巴黎聖母院》里的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在這座經濟發達、物慾橫流的城市裡雖然不完全是「以衣取人」,但以此閱人的比重卻佔得很大。對於我們修鞋的,往往會在幾十雙價格不一、品牌不同的鞋子里辨析出鞋子主人的身份與經濟實力來,其實這基本上是成正比的,諸如剛才那位男士,如果不是大款巨賈,那一定是政府部門的扼要領導了。一邊釘鞋一邊通過鞋子猜想它的主人成了我工作、生活中的兩大主題。

夕陽如同女人腥紅的唇一樣誘惑而顯擺地泊在不遠處的山峁間,偶爾掠過一絲風帶響了樹枝上零星的幾片葉子,發出輕微的「沙沙沙」的聲響,我踏著被夕陽揉碎的沮喪向家走去,一路上尋思著該向玲子編個什麼詞為今天回家晚找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我和玲子結婚已經三年多了,人們說夫妻是油醬醋粘起來的餑餑,這話一點也不假。三年多的時間裡我們在瓢盆罐碗中磕著碰著吵著熬了過來。家庭戰爭的頻率並沒有因時間的增長而降低,而引起「戰爭」的「導火線」往往是她訓斥我夜不歸宿、吃喝嫖賭等等,我最受不了被娘門兒束著叨著。「娘們兒是不能慣的,」我相信我的那些哥們的話有道理。

世上的許多事不是一直保持恆久不變的,諸如過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發展規律已被一位出色的作家改為十年河西十年河東了。他說時代的車輪被經濟推動著轉得越來越快了,這個規律也得改革一下了。引起我主觀上想「熄戰」的原因是玲子有了我們生命的延續,為了能圓老父老母早日抱孫子夢,我選擇了降低「火力」的辦法來停止「內戰」。可一向漫散慣了的我在努力堅持了沒幾天時間後,就在那些哥們的「電話誘惑」中「呼之出牆」了。

「今兒又到哪兒鬼混去了?」果然一進家門玲子便盯著我的臉問,彷彿稍微放鬆一下警惕我就會為找錯理由而將心慌意亂全寫在臉上。愚蠢的女人,她總是喜歡用一種主觀臆斷來習慣性地妄加猜論我的行為!我有一種犯人被警察審訊的感覺,一路上編好的詞統統在我攪動的腸胃裡被憤怒吸收了。

「單位上有事」,我抑著性子說。「你搗鬼最好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六點下班,你三點就離開了單位!賭鬼!」玲子咆哮著,臉憋得通紅。

跟蹤我?她在跟蹤我!我忽然有了一種失竊後的驚慌,她竟然竊了我的自由!

「老子的事你以後少管!」我冒出一句髒話,全然忘記了我還稱得上是一個文人,一個曾經寫出令許多多愁善感女孩讀後潸然淚下的詩和散文的文人。

「你流氓,混蛋!」玲子睜圓了杏眼回敬我,眼淚如噴泉一涌而出。

「啪——」,慌亂中我摑了她一記耳光.等我醒過神來時見玲子淚眼婆娑恨恨地瞪著我,那神情彷彿是看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即刻要將我整個人活吞下去。

「你瞪著老子幹什麼?」我極力掩飾著心虛罵了一句,心裡浮上几絲愧疚,說真的,我並不是蓄意要打她。

玲子沒有說話,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匆匆收拾了一下東西,甩門而去。

沒有了玲子的家空曠而寂靜,我疲倦地躺下想睡個覺,眼睛是閉上了頭卻疼得厲害,兩鬢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看來今晚又要失眠了。

「叮鈴鈴……」桌上的電話鈴聲很乖覺地適時趕走了一屋子的沉默。

是誰的電話?我一邊猜想一邊拿起了聽筒。

「喂!」

「大林!我是劉兵,我們這兒有場活,你出來不」?劉兵在電話里神秘兮兮地說,大約是怕玲子聽到聲音,他當然不知道我們剛剛吵過架玲子已賭氣出門了。

我知道他說的場活不是賭博就是喝酒,這是我那些哥們道上的話化。

「我今天下午剛輸了1000多塊錢,不去了,你們盡興吧!」我懶懶地說。

「喂喂大林,別掛別掛,不是賭是喝酒,出來解解悶吧!老兄一個大老爺們兒整天呆在老婆身邊沒一點出息……」劉兵在電話里極力「訓化」著我。

我不想對劉兵講我剛和玲子吵過架,我說了他會笑話我連個娘們兒都擺不平,整天吵吵嚷嚷還算什麼男人!

「你們喝吧!我就不去了!」我對劉兵說。

「來吧!瞧不起哥們是不?還要我用八抬大轎抬你來著?」劉兵似乎是生氣了。

「嗯!」我沒得說了,掛斷了電話。這就是我骨子裡很容易被人拿捏住的一根軟肋,面子永遠是我全身心呵護的第一道衛牆。正因為這樣我曾立誓戒賭、戒煙、戒酒,只在一瞬間就轉煥成了另一個概念,所以我一直在生活的舞台上扮演著一個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劉兵的酒場擺在城裡一個豪華的賓館裡。在服務員熱情的引導下我找到了六號雅間。還是那幫子老哥們。李明、張軍他們見我進來打過招呼後忙著讓座:很快地我就在酒精的氤氳中情緒好了起來。

劉兵是我們單位年輕人中最闊的一個,他父母雖然都已退休,可現在依然在城裡開著一家加油站據聽說生意很是不錯。最主要的是劉兵這些年賭博贏了三十多萬,有了錢的劉兵就常很哥們氣的請大家嘬一頓,天長日久便覺得欠他的人情債太多:古人有云:來而不往非禮也!可我們幾個經濟一向拮据的工薪階層是怎麼也做不出個「禮尚往來」。所以在負疚心情的驅使下我們的心和感情很快就「臣服」了劉兵,在我的那些哥們中劉兵自然就成了老大哥。「錢可以使你達到你所嚮往的任何目標」,這是我的那些哥們在外面混久了悟出的道理。

三杯兩盞烈酒下肚後,我的眼前開始暈乎起來。「劉哥,我看我喝得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失陪了!」我心底那份沮喪忽又竄上來。我想起往昔在十點多鐘玲子早已電話催回了。可現在已凌晨兩點過了二十分,我的手機卻像個啞巴一樣緘口了,我多少有些不習慣。

「我說大林,現在可是經濟時代了,過去你整天念什麼拜倫、普希金的詩,人們會以為你很浪漫很有情調,如果在這個商品化的社會裡你還轉不過這根筋來,那麼人就真的成了書獃子,說書獃子是抬舉你,人們不認為你的腦子有毛病才怪呢?你應該抓住機會懂得享受!就你那窩也值得你留戀?不要再相信愛情的神話了,也不要奢望風花雪月的浪漫了!現實點,今天哥們高興,讓你來個『柳暗花明』怎樣?」劉兵高談闊論了起來,他的話多少使我有些反胃,可我沒有了表情。劉兵的「哲理」和著劉兵的話一道兒絞織著我的心,使我那顆高傲的頭不得不低了下來。

「不不不,我還是回吧!」我跌跌撞撞走到門前說。

「喂喂,大林,你看你那個樣還是個男人嗎?沒男人勁頭連個男人樣都沒有。難不成你還想做個新時期的『柳下惠』演一場坐懷不亂的戲?真沒勁!」劉兵戲謔我。

我的心似被什麼猛烈地刺了一下,他在嘲笑我不是個男人?媽的!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輕視我。他們可以因為我物質上貧窮而瞧不起我,但如果他們認為我不是個男人而小瞧我是我心底最最脆弱的一部分。他們不是說我不是個男人嗎?我就做一回男人給他們看看。「我不走了!」我瞪著劉兵說。

「這還差不多,行了,你進去洗吧,完了呢想要個胖的瘦的高的低的丑的俊的隨你挑,花銷大哥我替你報銷。好好享受享受吧,」劉兵很仗義地拍拍我的肩膀說。

盛筵必散,鳥去林靜。我在劉兵為我登記的房子里昏昏噩噩地躺著,酒精的作用散發到腦部衝擊著我的中樞神經,頭疼得厲害,我想整理一下思緒,可怎麼也找不到個頭緒,劉兵說我不像個男人,可我在那個跟非洲母猴差不多的小姐身上很男子漢地揮發之後卻並沒有抹掉內心深處的那份沮喪感。

賭博、酗酒、狎妓、按摩……劉兵自掏腰包讓我充分「享受」了這些很「現代化」的服務後卻將我的心推到了更深的自卑深淵中,雖然我從沒有立意做個「柳下惠」讓女人敬仰,可我也從未想到自己會在一個「半點朱唇萬人嘗」的小姐面前進行很骯髒的赤裸裸的交易。有時我倒覺得玲子說得對,我的骨子裡很賤。因為我是那種易被別人激怒後出賣靈魂的二杆子。

星期天的早上,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看電視,玲子拖著笨重的身子給我打了盆洗臉水端了過來。

我微微抬起眼角見玲子臉上新增了幾粒雀斑,心裡不由得添上几絲厭煩。難怪有位作家曾說過,男人愛用眼睛看女人,最易受美貌的誘惑;女人愛用心來想男人,最易受心靈的折磨。我只是一凡夫俗子,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自然不易脫俗了。

「湯死了,摻點涼水!」我將手伸進去忙又縮回來,沖著她喊。

玲子沒有說話拖著笨重的身子轉回去又轉回來。自從上次我們吵架後,玲子回來後就再也不多說話,總低眉順眼的,一副憂鬱的樣子,我想每個孕婦大約都是這樣吧,隨著身體的加重她們的心思或許也跟著加重了吧。

「不要抽煙,醫生說對胎兒不好,」她說著目光如水她看著我。

「別聽醫生胡諂,我媽懷我時我爸一直抽老旱煙,你看我現在不是很聰明嗎?」我撖揄她,不以為然地點上了第二支。

玲子不再說話,默然走開了。我望著她寬肥的背影笑了,固執、偏拗的性格使我潛意識總不想認輸,包括我和玲子在談笑或爭吵時。我想那幫哥們說得對,娘們是不能慣的,你瞧玲子現在倒像個賢妻良母。這不看起來到有點像古典美人了,只是形體太醜陋了點!

「大林,快醒醒,媽來了!」玲子的喊聲驅散了我的睡意,我翻身坐起來,抬頭看見我那瘦小的母親正佝僂著身子站在地上。

「都十一點多了,你還睡覺?起來幫你婆姨做點活,她現在身子重了做什麼都很熬累,走多了腿就會腫的,」母親責備我。

「知道了!」我說。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是很慈祥的,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責備過我,今天是個例外,為玲子而責備我,我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的老家在一個窮鄉僻壤的農村,鄉親們的交通工具主要靠驢拉車,惡劣的環境造就了落後的風俗,我是在父親為他父親立下生兒誓的第九年出生的,在我之前已有八個姐姐「呱呱」墜地了,貧窮的生活境況加之眾多子女使得這個家多災多難,被生活壓迫得直不起腰桿的父親年過四十就已背起了一個「背鍋」,使他看上去有六十多歲。母親則在生我的月子里落下了病,使上身和下身永遠成了九十度的直角。

我的到來完成了父親的一大心愿,爺爺在我出生後第二年微笑著摸著我的頭溘然長逝了。可以想及我在這個貧窮的家庭中自然是「地位顯赫」了,父母寵著我,姐姐們讓著我,有好吃的給我獨留著,有好活兒給姐姐們挑著,就這樣養成了我矯縱自負、玩世不恭的性子。

當有一天父親發現我已長成了自私、愛慕虛榮的半大小夥子時,老實巴交的他慌了,他多方託人終將高考落榜的我塞進了一所函授學院。父母希望我能在學校這方凈土裡能凈化自己。

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了鄉政府上班。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男人吃喝嫖賭並不被看作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相反,倘若一個男人循規蹈矩會被你周圍的人看作是假斯文、沒出息。總之,他們會視你為異類,一個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孤獨。心靈的孤獨別人看不見,倘或行為孤獨了,那麼你就變成了離群羊,到了那個時候你就不會明白究竟是那個群體逐出了你還是你逃離了那個群體。你的悲哀就在於你離開了那個群體,這種境界可不是那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境界所能比擬,所以,古今帝王將相便畏懼起「高處不勝塞」的孤獨,凡夫俗子、市井之流慨嘆,「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的凄涼。我不願意自己變成孤家寡人,我便努力適應著這個環境,有道是「適者生存」嘛,很快地我便是這個三教九流中的一員了。

在鄉政府里圍繞在書記鄉長周圍奔前途的幹部稱之為「政治派,」而遠離了政治或看到自己前途無望的人們稱之為「樂天派」,而我則是遊盪在「政治派」和「樂天派」之間的「無名派」。

「這是大林小時用過的,看著新展展的,莊戶人家還能用,我一直捨不得送人」,母親一邊絮絮叨叨一邊給玲子翻著那些舊尿布和小被。

「人家說肚子尖尖的是個小子,肚子圓圓的是個女子,我懷大林時肚子就尖尖的,我看你的肚子也尖尖的……」母親笑著對玲子說。老人們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喜歡觸景生情,總喜歡說我那時怎樣怎樣……懷舊是他們紀念流逝歲月的唯一方式。

玲子靦腆地低著頭不說話卻側著耳朵在聽。

「媽,你就少說幾句吧!」我不耐煩地打斷了母親的話,上一輩子總喜歡給下一輩人講他們自以為是「經驗」的東西,殊不知這多少年在農村輩輩相授的「經驗」是根本經不起科學驗證的。

母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坐在床角開始縫小被子,她每抽一線都將針尖插進頭髮里抹一下,然後又拔針引線……一針一針,母親很認真地將她的希望縫了進去,中間夾裹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已進入深冬了,乾爽而寒冷的天一直沒有下雪,好久呼吸不到新鮮、潮濕空氣的人們變得浮躁起來。然而敏感的人們卻很快就嗅到了另一股風刮來的猛烈,人事制度的改革很快就襲卷了各級機關黨委、各企事業單位。

我所在的鄉政府是一個離縣城偏遠而經濟滯後的鄉,雖然每屆書記鄉長每次開會都和大家討論著如何能脫貧致富,可幾十年過去了,這裡的人均年收入依然不足1000元,成了縣上年年掛牌的後進鄉。雖然經濟不怎樣,可人事卻很「發達」,幹部職工共80多人,自然成了這次人事改革的重點鄉。

一時間表面看似平靜的鄉政府一下子炸開了鍋,鄉政府幹部們人人自危,而我卻沉湎在酒精的誘惑里渾然不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

「大林,書記找你!」剛回到鄉政府,屁股還沒坐熱就聽到李秘書傳話過來。

「噢,知道了」我隔著窗回他,心裡忖度著書記今天為什麼會想起找我。

「大林,來了!」書記的臉上習慣性地堆上了笑。

「噢,坐坐,這段時間下鄉辛苦了!」書記欠欠身給我遞過一支煙:我受寵若驚,忙站起來接在手裡,從參加工作到現在大約有十來年了吧?從來沒見過書記對我這麼熱情過,這一時間我還真有點不適應,如同一個長期在雪地里走路的人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高溫的屋子裡,在短暫的時間裡是回不過神來的。

「噢,大林!你是一個有才氣的後生,工作幹得也不錯,我們呢也想重用你。可最近你也知道遇個人事改革要裁減人員,沒辦法,這是上面的政策,可最近有些同志檢舉你嫖娼,你看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

「不用說了!」我心裡的溫度在一點點一點點下降,繞了半天圈子原來他想讓我下崗,憤怒燃燒著我,最後燃盡了我的理智。

「你說我什麼都可以,但至於扯那莫須有的嫖娼純屬放屁!」我咆哮著,心裡直罵他媽的窩囊,有些男人吃一輩子腥都沒有油了嘴,我他媽的只不過搞了個「非洲母猴」就出了問題,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在這個茬上認栽。

「這是組織上的決定,大林,請你理智些,人事部門關於全縣下崗人員名單已公布了,請你以大局為重,當然了,下崗後每月還可以拿到200元生活費嘛……」書記兩片厚重的唇一張一翕一張一翕地發出聲音,這些話冷得我毛骨悚然。

落幕了,落幕後我只是人生這大舞台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丑,登台的時候雖然只是個跑龍套的,可大家混成一堆兒時還覺得自己是個角色。可真正謝幕後當舞台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聽著自己孤寂的心跳聲時,方知我已成了生活的一個棄兒,命運已不再垂青我,我已從國家幹部淪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這正應驗了一句話:打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從農村滾爬出來,而外面的世界太擁擠擠出了我,我還只是個農民。這決不僅僅因為我的骨子裡流淌的是農民的血液。儘管我也有農民一樣善良的本性,可經濟社會的染缸洗染後我變成了一個「色彩」複雜的男人,那份屬於本性的善良隱得很深很深,有時連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屬於邪惡類還是善良類。我覺得自己更多的時候像個魔,是那種女人看了易著魔而後又恨之切切的類型,因為我是一個一般女人不能駕馭的男人。

這是一個干凍的冬天,陽光照到人身上如何也感不到一絲溫暖,倒是那刺骨的寒風一陣陣刮來鑽進袖邊褲筒領口令人感到透骨的寒。同許多失意的男人一樣我用酒精排遣著那份挫傷感與失落感。

打電話招呼過去的哥們,他們都說忙!忙!忙!他們都忙了起來,而我卻一下閑得時間無以差遣,如同在荒原上逐跑,夥伴們都向各自的目標奔去了,可我卻停在原地躊躇著舉目維艱,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於是我便索性站在原地無奈地望著這個荒原發獃,有時便提留個酒瓶,來個一醉解千愁。

消極的逃遁耗盡了我的自負,卻加深了我的自卑感,低微的出身在我的骨子裡刻下了自慚形穢的烙印,每當深夜繁華退去時,我在孤寂中一個人舔著這份自卑久久不能人眠。每當這時我心靈深處視覺匯聚的地方就會浮現出梅清秀的臉龐,猶如一縷清風掠過,又如不小心碰觸了似已結痂的傷疤一樣疼得心動。

梅是我在那所函授學院里認識的一個女孩。她比我低一級。那時我們學院里為發揮學員們的特長,滿足文學愛好者的願望,由學員自行組織成立了一個「泉眼兒」文學社,每周編一版報紙在學院內發行,為的就是「泉眼無聲溪細流」,通過涓涓細流,流人湖泊,直奔大海。

梅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她是「泉眼兒」文學社裡的一個詩版編輯,而我則被任命為「泉眼兒」文學社的社長。

在我剛接到社長任命書的第二天,梅給我寫了封信,信的內容是仰慕我的文才,隨信附寫了幾首詩,無非是欽羨我讓我改幾首詩云雲。我像一個剛走上講台的老師很認真第一批學生的作業一樣改了梅的那幾首詩。儘管寫得不怎樣。可詩里透出的那份天真和將詩寄給我的那份勇氣卻讓我很是欣慰,很快地我就記住了梅這個名字。梅的信一封比一封頻繁,一封比一封熱情,最後說她已經喜歡上了我。面對著熱情洋溢的信和她的期望,我覺得我已不能再用改詩的態度對待她了,我決定要見見她。

正是陽春三月,校園裡綠草菁菁,垂柳拂面而過,我看到了如春光一樣明媚的梅,梅長得不像她的詩那樣粗澀和難看。高挑的個子,白皙的臉上嵌著一雙細而狹長的眼睛,眼睛看上去很美,是那種憂鬱的美,這恰符合了詩人多愁善感的氣質。人們常說弱質女流,正因為女流中有弱質者,所以就成全了男人「英雄救美」的虛榮夢,病西施的模樣在招人憐惜的同時你不得不喜歡她。

很快地我發現梅已經悄悄佔據了我的心,我愛上了她,儘管這種愛是朦朧的,但這已俘虜了我所有的感情。

「大林,你知不知道梅她爸是幹什麼的?」一天下晚自習後我的一宿友問我。

「不知道,幹什麼的?」我有些好奇地問他。

「你可是攀上高枝了!她爸是鄰縣的常務副縣長。也就是說你就要成為縣太爺的金龜婿噢!」舍友羨慕地說。

「噢?」我的心底忽地一沉,那份沉澱已久的自卑感又翻騰上來。我家鄉的老人們常肯說一句話「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也就是說人與人,尤其是男人與女人談婚論嫁得講究個門當戶對。儘管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可高桌子就是高桌子低板凳就是低板凳,它們是不能同日而語的,是永遠也不能忽略了它們差異的存在的。經過了痛苦的洗禮後,我終於決定與梅分手,分手的理由很簡單,我告訴淚眼婆娑的梅我們在一起不合適。梅說你不用多說了,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就知道你是靠不住的…

一陣陣夜風拂面而過,在這個涼人心脾的秋天的夜晚我一個人醉倒在校園東牆的一棵大樹下,是第二天的黎明喚醒了我。酒醒後我宛如隔世走了一回,神情恍惚,而最令我痛心的是梅很快就與教育局局長的公子哥好上了,梅永遠離開了我,她的影子卻一直烙在了我的心坎上,我想愛情本身是沒有錯的,只要她喜歡他就行了,既然我給不了她安逸幸福的生活,那麼我就給她無盡的祝福吧!作為一個大男孩子我這點風度最終還是保留了。但從此找就和酒結下了不解之緣。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她一個人,她是唯一能牽動我六腑而令我黯然傷神的人。她離開了我,我只能用酒精來麻痹自己,正可謂是春愁如酒,不醉不罷休了。

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了鄉政府工作,望子成龍的父母親很快便四處託人說媒。相親只是為給父母完成任務,而完成任務之後的實質性的內容是延續一脈香火而已。所以對我來說和誰結婚都一樣,因為我這一生只愛梅子,只為她流過淚,這不論公平,因為上帝從來沒給我過公平。

玲子是我在上縣城辦事住賓館時認識的一個服務員。適值春天,天陰得低沉沉的,不時漂灑些雨點兒,我躺在「星源賓館」603房間里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陰霾的天空,心被低雲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服務員!」我拉開房門沖著空曠的走廓喊。

「哎,你需要什麼?」一位個子不高,皮膚有點黑的女孩子,隨我走進房間,很客氣地問。

「你們這兒有情感服務嗎?」我問她。

「好像沒有!」她臉有些紅,似覺得我這人有點不可思議。

「坐坐坐,陪我說說話好嗎?」曠久的寂寞和原始的衝動使我想留下眼前這個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

「王玉玲!」

接著我便違心地說了些言不由衷的話,是些我喜歡你之類的話,這些在我自已聽了都噁心的鬼話竟然讓這個女孩子入神她聽了下去。

不知道她真的喜歡我還是喜歡我有份工作。總之在我擁她人懷的時候她沒有反抗,一臉的渴望三嬌羞加速了我犯罪的步伐。

「我們結婚吧!」玲子說。

「結婚?還早呢!」我唐塞她。

玲子似乎看出了我在敷衍她,她找到了我的父母談了我們的事。「結婚,你都和人家住一塊了還不結婚?」父親陰沉著臉作出了不容置否的決定。

結婚只是一項任務,對我來說是和政治一樣重的任務需要完成,是完成給父母的。其實我不愛玲子。我原想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而已,沒想到小曲當了大戲唱了。這就是命運,總愛陰差陽錯地捉弄人。

唾手可得的東西往往不被珍惜。愛的尊嚴一旦被輕視,便經不起咀嚼,很快變得乏味。愛情一旦忽略了必要的發酵,酒就成了醋,也就缺少了經典愛情中的那三分幻想,三分詩意,三分激情,剩下的僅僅是慾望的瘋狂。玲子懂得了這個道理後已成了我的新娘。

十一

兒子的「呱呱」落地喚醒了我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感。這個「粉嘟嘟、紅撲撲」的小嬰孩用一雙黑瑩瑩的小眼睛望著我,讓我一次次為生命的偉大而感到震憾。我得讓他好好生活,不要像我一樣託付著祖輩們傳種接代的希望,每走一步卻是滿地荊棘。

為了生存,準確地說是為了給兒子賺奶粉錢我擇地開了家投資少、見利快的修鞋店。

十二

「師傅,前天送來的鞋修好了嗎?」店門剛開不久聽到一熟悉的男中音問。「好了!」我抬起頭時見前天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了我面前。旁邊站著一個我所熟悉的身影,是梅,高挑的個子,白皙的臉上嵌著雙細而狹長的眼睛,眼角周圍布滿了細密的皺紋,那份曾牽我心魄的詩人氣質的憂鬱美不見了。她似乎不認識我了,看我時面上掠過一絲不屑,這是我從事修鞋幾年來所熟悉的表情,是那種生活條件優越的人對於從事第三產業勞動人民慣有的表情。我的心撲撲直跳。是她!是我多少年來牽魂繞夢的梅子,可她已不認得我了。「快點,磨蹭什麼呀!」梅子不耐煩地說。

「嗯!」我應允了一聲馬上把打包好了的鞋遞給了那個男人。

「多少錢?」那男人問。

「這幾天我這裡在搞義修活動,這次就免了吧!下次修時我收你的訂修費好嗎?」我想默默地為梅子服務一次,哪怕在她看來我是個很卑微的鞋匠。

「親愛的,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好了嘛!給他十塊錢得了,快走吧,這兒髒兮兮的,」梅子嬌嗲嗲挽著那男人的胳膊說。

梅子丟下錢挽著那個男人走了,我望著他們一老一少的背影走遠,心情如打翻的吊桶七上八下的。

「喂喂喂,師傅,工作還是看人啊?」一位進到店裡已一會的客人有些不快地說。

「噢!」我回過神來,心情怏怏地坐下來繼續修我的鞋。

「你認識他們嗎?」那位客人問我。

「我不認識!」我極力掩飾著我的慌亂。

「我知道他們,那男的是一家合資公司的老闆,在香港是有老婆孩子的。那女的是一個副處級領導的千金,可惜那領導因貪污早已琅踏入獄了。那女的就傍了那個老闆。唉,現在的社會有錢的人啊像個臭雞蛋,而那些愛錢的女人就是蒼蠅,他們總是因互相的目標而粘合在一起,女的揮霍著男人的錢,男的揮霍著女的青春……」

「好了,你的鞋好了!」我有些反感地打斷了那個多嘴多舌的顧客的話。那顧客見我有些不快便不再說了,付了錢後走了。

打發走了客人,我無聊地站起來伸伸腰,正要驅趕一屋子的寂寞,「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這變幻莫測的世界……」對面賣磁帶的店裡適時飄來久違的歌聲,雖是老歌新唱,我聽了卻別有一番滋味上了心頭。

作者簡介:謝清,女,1980年生,陝西省榆林市橫山區人,現供職於橫山區政協,榆林市作家協會會員、榆林市黃土文化研究會會員、橫山區作家協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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