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東西」節選——《獵魔人》選篇

該文轉載自波蘭作家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之《獵魔人》——《別的東西》。

傑洛特並未根據「意外律」的要求帶走卡蘭瑟任一孩子，而是選擇了離開。卻無意在布洛克萊昂偶遇希里，解救她後卻不願讓她成為自己命運之劍「死亡」伴隨，留下希里後離開。誰知，之後尼弗加德入侵辛特拉，辛特拉亡國。傑洛特與希里最終相遇，找到「女兒」。

「你瘋了，傑洛特？你活夠了？你到底想幹嘛？」

「跟你無關。我要去辛特拉。」

「辛特拉？辛特拉已經不存在了！」

「你說什麼？」

「辛特拉已經不存在了。只剩殘垣斷壁。尼弗加德人……」

「下馬，丹德里恩……」

「什麼？」

「下馬！」

獵魔人猛扭過頭。看到他的表情，吟遊詩人像箭一樣跳下馬背，差點摔倒。傑洛特平靜地下馬，把韁繩搭在母馬頭上，猶豫地佇立片刻，用戴著手套的手抹把臉。他找個樹樁坐下，面對一叢血紅色的山茱萸。

「過來，丹德里恩。」他說，「坐過來，告訴我辛特拉怎麼了。告訴我一切。」

詩人坐下來。他沉默一陣，然後開口。

「首先進攻的是尼弗加德人。他們成千上萬，在瑪那達山谷與辛特拉軍隊相遇。戰鬥持續了一整天，從黎明直到黃昏。辛特拉王國軍英勇作戰，但傷亡慘重。國王戰死，這時。王后……」

「卡蘭瑟。」

「對。她看到軍隊陷入恐慌，潰不成軍，於是將還能作戰的人集結到她和她的旗號周圍，最後在城旁的河邊組成一道防線。所有活著的士兵都追隨她。」

「然後呢？」

「她帶著少數騎士掩護大部隊過河，還負責殿後。他們說，王后像男人一樣作戰，徑直衝入最激烈的戰場。尼弗加德士兵衝鋒時，她被長矛刺穿了身體。然後他們把她送回城內。傑洛特，瓶子里是什麼？」

「伏特加，要喝點嗎？」

「當然。我很樂意。」

「說吧。繼續。丹德里恩，告訴我一切。」

「那座城市防守很薄弱，沒有指揮，城牆上空無一人。剩下的騎士及其家人，還有王子與王后，把城堡入口堵死。但尼弗加德人讓術士把大門燒成碎片，又炸塌了城牆。只有城堡的塔樓顯然有魔法保護，沒被尼弗加德術士摧毀。儘管如此，四天後，大軍還是攻了進去。辛特拉的女人殺死子女，男人殺死女人，然後揮劍自殺……傑洛特，你怎麼了？」

「繼續說，丹德里恩。」

「或者……像卡蘭瑟那樣……從城垛最高處一躍而下，頭部著地……據說她請求……但他們不答應。於是她爬上城垛……頭朝下跳了下去。他們說，尼弗加德人還對她的屍體施暴。我不想再說了……你怎麼了？」

「沒事，丹德里恩……在辛特拉，有個……孩子。卡蘭瑟的外孫女，十到十一歲。她叫希里。你聽說過她的消息嗎？」

「沒有。但後來發生了可怕的大屠殺，城市和城堡里的人幾乎無一倖存。我聽說，防守城堡的人全都難逃一死。王室大多數女眷和子女都在那兒。」

獵魔人沉默不語。

「你認識卡蘭瑟？」丹德里恩問。

「對，我認識。」

「那你問起的女孩呢？你也認識希里？」

「我跟她很熟。」

一陣風吹過，撫皺了河水，讓樹叢沙沙作響。幾片樹葉盤旋飛過。秋天到了，獵魔人心想。又是一年秋天。

傑洛特站起身。

「你相信命運嗎，丹德里恩？」

吟遊詩人抬起頭，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獵魔人。

「問我這個幹嘛？」

「回答我。」

「呃……好吧，我相信。」

「但你知不知道，光有命運還不夠？還需要別的東西。」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事實如此，還需要別的東西。問題在於……我始終不知道還需要什麼。」

「你怎麼了，傑洛特？」

「沒什麼，丹德里恩。來吧，上馬。我們走。快點兒。天知道找到一條夠大的渡船要多久。我不打算拋棄洛奇。」

「這麼說，你要跟我一起過河？」詩人快活地問。

「對，河這邊已經沒我要做的事了。」

「尤爾加！」

「克里斯蒂黛！」

門邊的年輕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來，長發隨風飄揚，嚎啕著撲向尤爾加。尤爾加把韁繩丟給僕人，跳下馬車，迎向他的妻子。他神采奕奕地摟住她的腰，將她舉到空中，轉了個圈。

「我回來了，克里斯蒂黛！我回來了！」

「尤爾加！」

「我回來了！快把門打開！一家之主回來了！」

克里斯蒂黛的衣服才洗到一半，身上濕漉漉的，還散發著肥皂水的味道。尤爾加把她放到地上，但仍然摟住她。她緊貼在他懷裡，身子瑟瑟發抖。

「跟我進屋，克里斯蒂黛。」

「諸神保佑，你回來了……我每天都睡不著覺……尤爾加……我睡不著……」

「我回來了。嘿，我回來了！我還成了有錢人，克里斯蒂黛！看到馬車沒？嘿，普菲特！掄起鞭子，把車趕進大門！看到馬車沒，克里斯蒂黛？上面裝滿了東西……」

「尤爾加，我幹嘛在乎馬車？你回來了……健健康康地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說過了，我有錢了。過來看……」

「尤爾加？那人是誰？穿黑衣服那個？天哪，他還帶著劍……」

商人轉過身。獵魔人下了馬，背對著他們，假裝調整馬肚帶和鞍座。他既沒打量他們，也沒靠近。

「待會兒再告訴你。哦，克里斯蒂黛，我們好久沒見了……告訴我，孩子們在哪兒？他們身體好嗎？」

「都很好，尤爾加，都很健康。他們去田裡打烏鴉了。鄰居們會叫他們回家的。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他們三個……」

「三個？可是……克里斯蒂黛？你又能……」

「不……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不會生氣吧？」

「我？生你的氣？」

「我收養了一個女孩，尤爾加。是德魯伊帶來的……你知道，他們在戰爭中救了很多孩子的命……他們把孩子帶去森林撫養，那些走失或被人遺棄的孩子……勉強活下來的孩子……尤爾加？你生氣了嗎？」

尤爾加拍了一下額頭，轉過身。獵魔人牽馬跟在馬車後面。他扭過頭，避開他們的目光。

「尤爾加？」

「哦，諸神在上！」商人呻吟道，「諸神在上，克里斯蒂黛！這就是我毫不知情的東西！在我家裡！」

「別生氣，尤爾加……等你見過她，也會漸漸喜歡上她的。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很友好，而且勤快……不過確實，有點古怪。她從不肯說自己從哪兒來，一提起就會哭。所以我也不怎麼問她。尤爾加，你知道，我一直希望有個女兒……你覺得呢？」

「沒關係的。」他柔聲回答，「沒關係，這是命運。」回屋的路上，他狂熱地重複著這個字眼，「命運，命運……諸神在上……我們無法理解命運是什麼，克里斯蒂黛。這種事情，還有那些夢，都是我們沒法了解的。我們無法……

「爸爸！！！」

「奈德伯！蘇力克！你們長這麼大了！就像兩頭小牛！到我這兒來……」

尤爾加停下腳步，看著那個瘦小的灰發女孩，她正慢吞吞地跟在男孩身後。女孩也看到了他。商人注意到，那對大眼睛碧綠得彷彿春天的青草，明亮得如同兩顆星辰。他看到她加快腳步，奔跑起來……他聽到她尖聲尖氣的叫喊：

「傑洛特！」

獵魔人立刻轉過身，飛快的跑向小女孩。這一幕讓尤爾加說不出話來。他從沒見過動作如此迅速之人。

他們在庭院正中相會。灰發女孩身穿灰色衣裙；白髮獵魔人背著長劍，穿著鑲嵌銀釘的皮外套；女孩快步奔跑，輕盈地躍起；獵魔人跪到地上；女孩用小手環住他的脖子，灰發落在獵魔人的肩頭。克里斯蒂黛發出一聲含糊的尖叫。尤爾加一言不發地拉過她，將她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摟住兩個男孩。

「傑洛特！」女孩又喊了一聲，緊緊抱住獵魔人，「你找到我啦！我就知道！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會找到我！」

「希里。」獵魔人說。

尤爾加看不到傑洛特的表情，他的臉被女孩的灰發擋住。他只看到獵魔人的黑手套抱緊了希里的後背和雙肩。

「你終於找到我了！哦，傑洛特！我一直等到現在！過了這麼久……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不是嗎？我們在一起了，對嗎？說啊，傑洛特！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說啊！」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希里。」

「就像那個預言，傑洛特！就像預言……我就是你的命運，對嗎？說啊！我就是你的命運嗎？」

尤爾加註意到獵魔人嚴重的驚訝。他聽到克里斯蒂黛在輕聲抽泣，感覺到她的雙肩在顫抖。他知道自己不會理解獵魔人的答案，但仍繼續等待。他有充分的理由。

「你不光是我的命運，希里。不光是我的命運。」

向偉大的波蘭作家安德烈·斯帕克沃斯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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