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診留觀區的這兩個12小時（二）
兩天後遵醫囑我去醫院複查血液。想著地段醫院化驗報告出來實在太慢，於是就換了一家醫院，到甲級醫院去掛了一個門診。
預檢台問了我的情況後，沒有給我內科的挂號牌子，而是給了我一個消化內科的號。於是我運氣很好，沒有排隊就直接看上了。
醫生幾乎也沒有問我什麼問題，直接給我開了化驗單讓去交費。原來在地段醫院90分鐘應該出的報告到了這裡，變成了2個小時。
本想在等候區玩會兒手機消磨時間，不曾想拿出手機一看只有10%的電量了！這可把我給緊張死了，因為這手機一到10%以下電量就指不定什麼時候自動關機了，我的繳費、通訊聯繫都靠它呢。
想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先關機，等到關鍵時候再打開來用。
因為沒帶現金，沒有電話，我只能走出醫院漫無目的地閑晃。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估摸著一個多小時是有了，就折返回醫院的化驗區。
我不知道的時，在這一個多小時里，醫院已經打電話到我父母家裡去了！想必是化驗結果不好，醫院沒有到滿2小時就想聯繫我本人了。而我在醫院的留檔里只有父母家的宅電，沒有我本人的手機號碼。
這些事情是在後來我拿著化驗報告單去消化內科給醫生的時候，才知道的。這下把我父母都給驚動了。
我被轉到急診內科，二級病人。沒想到一個低血鉀就等讓我不用排隊，直接到急診內科看病，足足跳掉了中間等候的60多個病人！
心電圖、血壓、血鉀…人家是「三高」，我是「三低」
結果就是大白天的，我給「扣」在了急診的留觀區，和一群被120急救車送過來搶救的病人一起，在醫生的眼皮子底下緊急輸液、並口服氯化鉀。
「你必須聯繫一位家屬過來，或者你認識的朋友來陪你也可以。」
「醫生，我有那麼嚴重嗎？這低血鉀是什麼病啊？有什麼危險嗎？」
「正常人血鉀的最低值是3.5，你才2.6，這對你心臟會有很大損害的。讓你聯繫一個家屬或朋友來陪你，是因為你待會兒輸液到一半還要抽血化驗，直到你的血鉀數值升到3.5以上才能讓你回去。」
說是留觀區，其實也就是急診成人輸液室前的一條走廊。
被120急救車送來的都躺在車子上，吃喝拉撒也都在那張急救床上。所以可想而知那條走廊里的味道有多熏人。
我肚子有點餓，還有點口渴，但是手邊唯一能吃的東西就是一瓶60ml的氯化鉀口服液，每2小時要喝20ml。
那是一種超鹹的鹽水味，咸到發苦。
雖然瓶身上寫著用法用量，但是我稀里糊塗地聽成了每次喝5ml，2小時里喝2次。結果當我媽趕到以後，第一次複查血液時，數值只從2.6升到了2.7
「你不能走，繼續要加一瓶鹽水輸液，口服氯化鉀繼續喝。再讓你家屬給你去買橙汁或橙子吃下去。包括你以後每天也都要補充橙汁，或者是芒果、菠蘿、香蕉一類的富含鉀離子的食物。」
感情黃顏色的食物都能補鉀的樣子，我在心裡這麼想。
我媽也是實誠，聽了醫生的話轉身就下樓去給我買了橙汁和橙子來。然後我就開始一個勁地吃橙子，喝橙汁。
吃到撐，喝到飽的感覺不過如此了。
最不舒服的就是，在我吃東西的時候，空氣里瀰漫著的各種臭味、酸味、吵鬧聲、哭聲、呻吟聲、打電話的聲音、叫喊的聲音讓你的耳朵都聽了反胃。
我旁邊一床的是個年過90的老爺子，大小便不能自理，起身要2-3個成年人一起抬；吃飯靠喂，喝水用吸管；只是發個燒就險些要了老人的命。
老人只有3個女兒，女婿們都在上班。3個女兒輪流來值班，給老人送來菜粥，幫老人擦拭身上的大小便，給老人擦身。洗洗手，就在旁邊啃麵包喝水，甚至吃老人吃剩下的食物；還要聽老人的謾罵，隨時聽老人的指揮。
老人一會兒說躺著不舒服，3個女兒就要把老人抬起來讓他坐著；坐不滿5分鐘老人要躺下去，3個女兒就又要把他放平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每隔10分鐘不到，老人就一會兒要小號，一會兒要大號。我坐在那裡掛鹽水一個下午，她們端著水進進出出不下30次。
我對面一床的是個剛過50的女人，高燒驚厥，4袋鹽水掛下去熱度依然反覆。期間來看望她的家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她本人倒是很安靜，躺著也不動不怎麼說話，最後給轉去了病房。
她旁邊一床躺著的是個年逾8旬的老人，老人的兒子在旁邊陪著，也沒有其他家屬來探望或替換。她兒子自己似乎也在發著燒，但精神狀態不錯，時不時還幫著旁邊一床抬那個老爺子。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走廊勁頭的一堆母女。
老母親躺著一直沒出聲，女兒陪著似乎有一整天了，到下午的時候孫子也給送了進來。
「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強迫症。就是一直覺得手很臟，一直想要洗手。要麼就是晚上睡覺前反覆去看煤氣總開關關好了沒有。車子關上以後也反覆要確認幾次，家裡的門也是。」
「我們家有家族史，精神病。我們這葯都是去精神病院開的，吃焦慮症的。」
「還有吃抑鬱症的葯。」
我聽到那個小夥子和他媽媽、還有周圍病患的談話，轉頭看了看他們。雖然不知道小夥子被送進來是因為什麼原因，但是聽這幾句，想必可以知道他們一家都有躁鬱症的的情況，也是辛苦。
老母親、母親到兒子，身邊沒有一個愛人陪著。因為缺愛，他們一家都衰老得偏早，以至於我剛開始的時候都沒有看出來那是一堆母女，還以為是姐妹。
因為躁鬱的關係，那個老母親聽到我旁邊一床老爺子哼哼唧唧的聲音，很是心煩的樣子，時不時就說：
「老爺子，整條走廊就你最吵了。一直叫喚，吵到旁邊的人啦！」
老爺子的3個女兒都是好脾氣，聽了也不生氣，附和著說，「是啊，爸。你聽，人家都嫌你吵了。」
老爺子哼地一聲，居然自己翻了半個身體，背對著走廊不理自己的女兒們了，但過不了一會兒就又叫女兒的名字，每次叫名字的時候都是叫小女兒的樣子。
老爺子本來是可以回家了的，因為燒已經退了。但是因為120急救車的床是要還回去的，而回收床的時間過了下午16點後，就只有等到次日早上9點了。所以沒辦法，只能今天晚上在醫院裡過一晚。
我不明白這麼大的甲級醫院，為什麼不給這樣的病人騰一間房間作為留觀室，而要讓這麼多老年人躺在急救床上、在走廊里橫七豎八地待著。
整個二樓的急診區域里，到處是這樣的留夜病人，到處是這樣的急救床。
兩年多前有個晚上，我也曾在這樣的急救床上躺過，細想那一次好像也是急性地血鉀降低。後來是有個好心人告訴我媽媽，把床鎖在走廊欄杆上，到第二天早上再來拿，才讓我們回家好好能休息的。
我媽有高血壓和心臟病，看來這個家族史的遺傳問題最終我也是沒能躲過。
在這種環境下，人有時候就會莫明的覺得活著真的是挺累的。可我才32歲，人生的一半還沒過完，這種念頭只能是一閃而過，不能多在腦海里停留的。
身體健康這樣的願望，誰不想有，但並不是說吃好了、運動了，就一定能身體健康的。心裡如果是生了病，吃再好也不管用。
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就19點了。我開始變得沒有耐心起來，我想要趕快離開醫院回家。在醫院裡待12小時，我覺得沒病的人也會給折騰出病來。如果這個時候沒有我媽媽陪在旁邊的話，我也許真的會拔了針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走的。
「好了好了，4.3了！正常了，可以回家了！」
我看到我媽媽紅著臉跑過來的樣子，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謝天謝地，我這插了一下午的管子終於可以給拔掉了。
我摸了摸僵掉了的右手，等著醫生的口諭，終於是讓護士給我拔掉了針頭。
「明天不用來醫院了。」
我真的希望這以後都不用來醫院。我討厭醫院。
以前特別想要當醫生，可以在醫院裡工作，可以給人看病、開藥、打針、開刀、救命。可是當我不過是在留觀區帶了兩個晚上以後，我就覺得我幸好沒有當醫生。我不合適。
我看過一本書，書里有這樣一段話：
醫院最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在於一切都是照著說明書來的，吃什麼葯、多少藥量、多久以後服藥、多少時間後打針，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規律的，讓人覺得死亡是看得見的，自己生命的一分一秒都是被別人定好了時間的。這特別讓人不舒服。
一旦進了醫院，再想要出去，就由不得你自己決定了。所以沒什麼病，真的是別往醫院跑。那裡讓你會無名的恐懼、抓狂、鬱悶和緊張。
「你今天回去了，過完年以後還是要抽空來把這個低血鉀的問題看看好才行的。」
什麼叫看好？什麼叫完全健康？
我一天裏手臂上被扎了四針，難道我還會跑到醫院去驗血檢查？我不要。我就想回家安靜地待著，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看看書、寫寫字；和媽媽一起下廚做點好吃的。
我給兒子打了個電話，孩子到底是孩子，他沒有意識到媽媽這幾天都在醫院是什麼意思，他只是對我說，「媽媽，你不要睡在地下，你要睡到床上去。」
我心裡感覺不到什麼溫暖，也打消了年後出去旅遊的計劃。
在這個時候，似乎只有寫點什麼能讓我覺得高興一些，充實一點。寫完這些，我準備去看媽媽做蛋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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