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隨筆系列】羅麗亞：小濤
小 濤
文/羅麗亞
小濤是六年一期時從廣東轉到我們班上來的，我把他安排在第一排。課間休息時，我問他，「上課聽得懂嗎？怎麼不舉手回答問題呢？」低著頭，不說話。是我的普通話不夠標準嗎？再問，他點了點頭。「不要點頭，和老師輕輕說，好不好？」終於，說了一個字：「好」。「怎麼這樣惜字如金呢？老師說話，聽得懂嗎？」「聽得懂。」雖然黑瘦了點，大大的黑框眼鏡戴在小小的臉上，有些不相稱，可看著並不笨啊，也許，只是性格有點內向吧！「眼鏡多少度？」「400。」「看得清黑板上的字嗎？」「看得清。」「那要好好學習喲，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跟老師說。」
誰知，第一次的家庭作業，全班就他一個人沒做。課堂作業也寫得十分潦草。放學後，我讓他留下來補作業。「看，題目不是很簡單嗎？你基本上都做對了啊，留學多丟人呀，今天一定要完成家庭作業，好不好？」「說話呀，小濤！」輕輕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嗯」。
第二天，還是沒有家庭作業。這樣天天留學，也不是辦法。等他把作業補起，看看時間，還早，決定到他家去看看。
從學校出來，拐兩個彎，走進一條小巷，他指著幾間低矮的房子，告訴我，就住在這裡。屋裡走出來一個瘦小的老人，是他外婆。「老人家，他爸爸媽媽呢？」「在廣東打工。家裡就你們倆呀？」「還有一個孫子和孫女，孫子也在你們學校上五年級，孫女在幼兒園。」「這麼多孩子，您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
「沒辦法呀，年輕的要掙錢呢，想修房子，他外公也在外面打工！」「他以前一直在廣東嗎？」「是的，私人學校，不正規，一期換一個老師，沒得人管，馬上就要上中學了，不轉回來不行啊！」「那他每天放學回來幹些什麼呢？」「看電視！」「不和弟弟妹妹玩嗎？」「不玩。」「那他天天沒做家庭作業，您知道嗎？」「他港的沒得作業，作業都在學校做完達。」「老人家，他騙你呢，以後天天要管他的作業。」「我又不認的字呢，家裡的事情又多。」「你要他和孩子們一起寫，寫了拿給你看，質量我在學校把關，對了，孫子孫女呢？」「早寫完作業玩去了！」
一連幾天，小濤都有了作業，雖然字跡歪歪扭扭，不急，慢慢來嘛。可惜雙休日一過，他又沒家庭作業了！
怎麼回事呢？再去他家看看吧。還沒進巷，就遇到了老人，「哎呀，羅老師啊，我實在管他不住了！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做作業呢？」「那孫兒寫不寫作業呢？」「寫啊，他媽媽一直陪到二年級，學習上路了，才出踢。」「這個伢兒呀，習慣搞壞達，而得了喲！」「以前不是跟著媽媽的嗎？媽媽沒管他？」「哪裡管，下晚班了才回來，凈是他一個人的屋裡，只迷倒看電視！」「他爸呢？」「工地上做事，沒得一起。」「那他晚飯怎麼辦？」「格人用電飯煲煮的。」「菜呢？」「買的醬板辣椒菜呀老乾媽豆腐乳們些，他搞慣了，而今也不愛吃水菜。」唉，可憐的孩子，難怪他看上去那麼瘦小。真是造孽！唉，老人家是指望不上了，以後只有讓他利用課間休息把作業完成了再回家。
「校長來找過你，要你到他那裡去一趟。」剛踏進辦公室，小黃就一臉同情地說。大家都知道，校長親自來找人，絕對沒什麼好事。邊走邊忐忑不安地想：天天到校早，回家遲，班上也管理得井井有條啊……
校長室里，除了校長還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小羅呀，你們班上的學生打傷了這位老人家。」帶了五六年，我是了解的。這班上的孩子大都很忠厚，善良。是不是老人弄錯了呢？「老奶奶，請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啊？」「好像是叫什麼濤……」小濤？心裡一動。「是的，就是他。這孩子呀，剛從廣東回來的時候身上長滿了瘡，還是我從鄉下帶了艾蒿、菖蒲，給他洗好的，昨天他和我小孫女玩得好好的，不知怎麼回事，他突然把她弄哭了。我叫他回家去，明天再來玩。誰知他居然罵我，還拿石頭打我……」老人邊說挽起衣袖。果然，手臂上一個拇指大小的傷口，結了血痂，旁邊還紅紅的。「老人家，真是對不住，請放心，我一定要他給您賠禮道歉」。我向老人再三保證。
午休的時候我把小濤叫到辦公室。「小濤，你昨天打了外婆家對面的那位老奶奶？」他點點頭。「你為什麼打老奶奶呢？」「他冤枉我，我沒打她家的小孫女兒。」「冤枉了你，就得用石頭打人嗎？知不知道打人是不對的……什麼，不知道？你爸爸媽媽沒給你說嗎？」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你知道，你剛回來時長瘡，是誰挖來草藥給你治病？就是這位老奶奶，你說，你對的住她嗎？」小濤抿抿嘴唇，低下了頭。「今天放學了我們一起去給他道歉，好不好？」「嗯！」
這次風波過後，小濤有明顯進步，和同學相處也慢慢融洽。
秋天來了，校園的大柳樹葉子漸漸黃了，像一隻只黃蝴蝶在空中飛舞，只有香樟還是那麼蒼翠。孩子們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裝。小濤卻還是一件襯衣，看著他單薄的身子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期一次的愛心助學活動又開始了，除了以往的幾個孩子外，我為小濤申請了一個名額，指導他填了申請表。放學時，按照以往家長的要求，我直接把助學金髮到了孩子們的手裡。到小濤時，我頓了一下，按照學校規定，這錢應該由家長親自到學校來拿的。我告訴他，錢我先替他保管著，讓他外婆明天來拿。「老師，他們都拿了，我……」望著小濤充滿企盼的眼睛和同學們疑惑的目光，我點點頭，掏出剩下的錢，幫他放進文具盒底層，再把文具盒放進書包，並反覆叮囑：「一回家就給外婆啊！小心點，千萬別弄丟了！」
放了學，批改完作業，已是六點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想想還是不放心，給她外婆打電話，「什麼？他沒帶錢回來呀！」我一下急了，連忙掉頭往他家趕。
到他家時，他正在院子里玩一個發光的電子陀螺，見到我，神色有一點慌張。「小濤，老師給你的助學金交給外婆了嗎？」搖頭。「為什麼不交給外婆？」不作聲。「那錢呢？」「在……在屋裡……」我和老人跟他進屋，他從床鋪下掏出兩張揉得皺巴巴的鈔票。「怎麼才兩百？還有一百元呢？」低頭，不作聲。我想起剛來時看到的那個嶄新的電子陀螺，「你把錢用了？」嗯!「才一會兒功夫，一百元全用光了？」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婆嘆了一口氣：「一回來，就買了一大包鹽焗雞腿、雞翅，麻辣牛肉，還有一些玩具。錢啦，到不得他手裡。」我心中湧起深深的自責，這都是我的錯，我真不該把錢交給他呀！「小濤，這錢是老師特意為你申請的，準備讓外婆給你買幾件新衣服，看，天氣涼了，你穿這麼少，不冷嗎？」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深深地低下頭去，「老師，我……我錯了！」我掏出一百元補償給老人，老人說什麼也不肯要，我只好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走回家去。
「老師，小濤考試時睡覺，作文沒開筆呢！」「是的是的，他的閱讀題也沒做，卷子反面都沒做！」才回到教室，孩子們就七嘴八舌來告狀。「你們怎麼知道的？」「我們一個考場，他隔我不遠。」「段考題目很難嗎？」「不難不難！」
果然，試捲髮下來，鮮紅的32分！「你怎麼不做試卷呢？」任我再三詢問，他垂著頭，沉默不語。
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來家訪了，老人一聽，也很生氣。掏出手機給他媽媽打電話：「你這個伢兒這麼不讀書，哪門搞喲！」電話那頭傳來輕柔的女音：「媽，把電話給濤兒，我跟他港。」「濤兒呀，你要加勁讀書撒，莫貪玩呢，媽媽在外面不容易啊，下回回來就跟你買手機哦，這邊的質量好些，你要麼的顏色的？……濤，怎麼不作聲呢？港話撒！哪門的喲，兒……」唉，我嘆息著搖搖頭。「他媽呀，就是太慣事他了，我再給他爸爸打！」老人一邊說，一邊又打電話。「XX濤，你做死啊你，考這麼兩分！你不想活達啊，莫讀書達，莫遭老子的錢達，門朝就跟我滾回來……」隔著屏幕，我似乎看到了一個男子舉著手機暴跳如雷。這樣的父母，配合是指望不上了！還是在孩子身上多下點功夫吧！
周日，走到新華書店，選了一本《安徒生童話》和一本《十歲就愛寫作文》又去家訪，門虛掩著，老人不在，一個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正在院子里玩紙飛機，是他表弟吧，怎麼看著比小濤高了很大一截呢！「小濤呢？」他在裡面。男孩努了努嘴。進屋，小濤正在看動畫片，見我來了，站起身來。
「關掉電視好嗎？老師想和你說說話。」他一聲不吭地照做了，我朝他豎了個大拇指。「怎麼不和弟弟妹妹玩呢？」「不好玩。」「就喜歡一個人待在家裡看電視？」他點點頭。「喜歡看動畫片？」他又點點頭。「小時候有人給你講故事聽嗎？」搖頭。「家裡有沒有故事書？」又搖頭。「那家裡有些什麼書？」「什麼書也沒有。」「一本也沒有？弟弟也沒有？」「是哥哥，他有。」「他比你大？讀五年級？」「嗯，我讀的早。」「他有什麼書？」「漫畫書，可是，他不讓我看。」「老師這裡有兩本書，比動畫片和漫畫書更好看。送給你！」小小的眼睛裡突然有了光芒，但似乎又有點不敢相信，猶豫著，不敢接。我看了看他的雙手，指縫黑黑的，輕輕地說：「快去用肥皂洗手吧，洗乾淨了再拿書。」他飛也似的洗了，跑回來，看了看我，又在身上擦了擦水，「來，雙手接住，記住，以後看書都要洗手。」他微笑著點點頭，露出一排並不整齊的牙齒。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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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麗亞，漆河鎮中心小學教師，業餘愛好寫作，有多篇文章在報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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