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戲精師兄
他在塞北煙雪裡縱情程馳，我在江南煙雨里枯守一樓。
或許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有人把青春縱馬江湖，有人用熱血融化生活。
刀譜在櫃檯頂上，落滿了塵，現在我愛上了菜譜。
1
我想殺伯一很久了，他是我師哥。
男人間的嫉妒嘛，很簡單。他比我帥，比我有錢，還比我受師父寵。
但我忍了，因為我知道，戲多自有天收。在江湖上，一個人戲多意味著他離被人尋仇的日子不遠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師父說，參加武林英雄會的人選由他自己選定。
那天晚上，師兄請師傅去聽賣油郎獨佔花魁，我請師傅看了半宿我自創的獨孤八劍。
我的學徒生涯就這樣結束了，那時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low逼。
我明白，或許我一輩子都比不過這個男人了。
我離開師門，江湖上少了一個愛做夢的傻子。
去他媽的好好學劍，天天向上。
2
我以為，我的菜刀舞的夠快，洋蔥的味道就不會散發出來。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洋蔥的味道來得太快，叫人眼淚流淌。
流浪劍客只有一個歸宿，去酒館當個大廚。
「王喜樂，快把蔥油拌面做出來，客人都等急了。」除了對我，老闆娘似乎對誰都很溫暖。
「這就來了。」菜刀在我手上翻飛，橫砍，斜切，平撩。
我以為我忘了師父教的劍法，其實都沒有。握劍只有一剎那，我卻想起了劍的八種用法。
客棧里有個臨窗的角落，有時我會悄悄坐在那裡。我喜歡聽客人們講江湖的事，喜歡看他們高談闊論時的意氣風發。
大家會講起江湖八卦，會說起坊間密語。哪一派的少俠名震江湖，哪一樓的小娘子姿色最佳。
可惜，我早就不做夢了。門口飄著的酒招旗，可能是我心裡唯一的江湖。我的夢死在了三年前，我被趕出門的那天。
江湖不僅有快意恩仇，還有蠅營狗苟。
3
不知什麼時候，世間流傳起薄義刀的故事。那個叫伯一的刀客，就這樣走入世人心頭。
人們說他星夜斬蛟波瀾千丈，說他連敗七位名俠劍氣凌烈。
人們說那一劍的風情，勝過萬千少女的笑容。
只有我明白，像他這樣聰明的年輕人，總會出頭的。我討厭他的世故，又有點羨慕。
他在塞北煙雪裡縱情程馳，我在江南煙雨里枯守一樓。
或許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有人把青春縱馬江湖，有人用熱血融化生活。
我不再去聽他的故事，也不再想逐出師門的種種。都已過去。
刀譜在櫃檯頂上，落滿了塵，現在我愛上了菜譜。
4
我以為江南小城會與世無爭，其實只是痴心妄想。人在江湖又豈能真的笑傲江湖。
朝廷最赫赫有名的年大將軍偶然到此，為了一頓晚飯，已連殺了四位廚子。有幾位師傅，我還和他們聊過，可惜了他們的一手好手藝。
挑剔的食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食客還有挑剔的手段。
世上最難做的菜，必定有秋刀魚。刀工要精，魚肉要鮮，若細雨春風，若美人遮面。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將軍端坐高台上，台下血痕未涼。
「難道這江南，竟無一人會做秋刀魚嗎？」年大將軍錦衣美服，器宇軒昂，唯有臉上一道刀痕，如蜈蚣爬行，猙獰至極。兩旁侍衛自是天塌不驚。
「喜樂，別去。」老闆娘急忙抓著我的衣袖，隱隱有淚聲哽咽。
我沒有回頭，我可以直面鐵甲長刀，卻不願意麵對一個女人的淚。或許，我本就這樣矛盾。正如我離開師門，再未想念江湖。
「哦，這位年輕後生又是哪位名廚？看樣子，成竹在胸。」年將軍捧起一碗茶，波瀾不驚地看向我。
「這位，這位。」老闆娘臉上苦色更濃，我這切菜碼的小廚，難道比這江南四大名廚還要厲害？多半是瘋了吧。只是她也不敢多開口，唯恐惹怒了這位煞神。
「將軍一看便知。」我抬起手，刀切白魚，手起刀落，身形如巍巍青山。
刀光掠起來的時候，我想起柳絮，想起飛雨。
薄如蟬翼，輕若飛雪。
「好刀法！」年將軍忍不住鼓起了掌，眼眸閃閃發光。
我已千次動刀，最後一刀卻不再膾魚。這一刀，我來膾人。
手起刀落，死在我這自創的獨孤快刀下，年將軍也許不冤。
這一刀，是我還未冷卻的江湖血。這一刀，是我還未忘了的俠客行。
5
一聲脆響，刀折，我敗。
年大將軍袖中有刀，銳不可當。他動起身來，全身都有刀意。那刀意重若千鈞，同他的腳一同壓在我的肩上。
「從你握刀的時候起，我就感覺到了。刀的意境，刀的氣息。只有愛刀的人，才會舞出這樣的刀。」
年將軍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我抬起頭，只能看到他的靴子。
「喜樂，」老闆娘想上前，卻被身後人緊緊拉住。
「你為何殺我？」年將軍問道。
「因為你該殺。」我哈哈一笑，身上好似被萬馬踏過，血脈噴張。
「我不讓你死，我正缺一個做魚廚子。」將軍揮了揮手，身旁的侍衛走了過來，將我捆好。
「可惜了啊，練刀數年，藏刀數年。這般好的刀工，卻只用來做個廚子。」
回頭的時候，我好像看見老闆娘的眼睛裡有淚光，欲言又止。
陽光若刀霜，我看到自己的垂影，越來越長。吊在門樓的感覺，像極了動物園的動物，忍受人們的目光和口水，真讓人生不如死。
老闆娘還想衝來，將軍府的人已經拉住了她。
我不想開口，也許這就是我的結局。
6
第三日，正午，陽光正濃。
一馬一人，越城門而來。白衣勝雪，氣勢如虹。
媽的，真不想在這時候看到這個人。
「年將軍。」
「伯大俠。」年大將軍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面露笑容。幾分真心，卻很難說了。
師兄跳下馬來，和年將軍遙遙相望。
「後生今日來，是想向將軍借個人。」師兄揚起嘴角。
「哦，這普天下，還有伯大俠借的人嗎?」將軍眯著雙眼，一邊摸靠椅上的白虎皮。
」旁人也就罷了，伯某不成器的師弟，還請將軍擔待。將軍今日之恩，在下沒齒難忘。」師兄走向我，臉上多了一些風霜顏色。人說歲月如刀，誠不欺我。
「伯一，我叫你一聲大俠，是給你個後生面子。我年某人，還沒有吐出來過的東西。」雷將軍說道，滾滾聲浪如潮。
我身形戰慄，世界已是模糊顏色。
「你不要忘了，武林盟主那場選舉，可是由我來評定。你想一想，是你的前途重要，還是...這切菜的小兒重要？』』將軍道，言語里滿是威脅和譏諷。
「伯某愛錢愛色愛名，難得將軍還記得後生這點愛好。」師兄轉過身去，臉上笑意溫和。但手上卻不慢，將我救了下來。
「伯一......」年將軍從台上躍下，刀光銳利。他征戰數十載，才有這驚艷一刀。這一刀碧血壯烈，銳不可當。
師兄也在動，身子一縮，刀光如長虹倒掛，星河垂下。
天地變色，只剩下刀光。
我站在原地，感覺還有些不真實。
「你，你...」將軍看了師兄一眼，仰面而倒。
他的刀還插在師兄肩頭，鮮血在流。師兄的刀卻已收回，在年將軍喉間輕輕掠過。
「將軍！」
江南小城裡兵荒馬亂。我扶著伯一走著，身後點點血跡。
「low逼。」我罵道。
「你也是個low逼。」師兄呵呵一笑，倒還是那麼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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