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多情，令人生生世世想念
海上的雪，孤獨的心，沉默的困惑，甜蜜的愛。萬物多情，令人生生世世想念。
——《沒有你，什麼都不甜蜜》
做決定出發，有時是最難的。
依稀記得在十歲的時候，從某本科幻讀物中知道了冰島，驚訝於其名字的冷艷，便記在了心裡。慢慢了解更多後，驚喜更甚，介於遠古與未來世界之間的奇異地貌，維京海盜所帶來的神秘野性的歷史文化，於是悄悄在心裡埋下了種子，有一日定要踏上這片遙遠的土地看看。及至這幾年冰島旅遊大熱，心中保守多年的小小聖地忽然成了潮流所趨，這份莊重的嚮往也不曾變味。
來國外留學成了接近幼時夢想的最佳機會，苦於時間的不湊巧，本想作罷，卻恰好在某日從之前關注的義工旅行組織看到了「冰島」二字。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當信念夠強大時，全世界都會幫助你來實現。當機立斷，拉小夥伴，報名，簽證，一件件事落成後，自小的夢想之地就這麼來到了我眼前。
壹
初遇雷克雅未克
奇異的自然畫卷尚未鋪開在面前，我們便已迷失在雷克雅未克這座閑適優雅的西歐小城。
管風琴結構的教堂靜靜佇立在藍天白雲下，不同於蘇格蘭各處教堂的古典厚重，更多的是北歐風格的明凈高雅，有紳士在大堂專註的演奏管風琴，聖潔的音色回蕩在整個教堂中，令人肅然。在教堂頂部，整座城市都可納入眼底，像是印象派大師的水彩畫，又像是幼時童話故事書中的插圖。
視線不遠處便是一處海灣，黃昏剛過，雲霞倒影在幽藍澄澈的水面，平添一抹絳粉色，海邊有奇異的魚骨造型的雕塑，隱隱透出超現實之感。隔海相望的是終年白雪皚皚的火山，千年來都靜靜的佇立著，俯瞰這個西歐小城的日落生息。
夜晚的雷克雅未克尤其動人，日落時分剛過，街頭巷尾的小燈串便亮了起來，街道旁矗立著紅色的郵箱，有著抽象塗鴉的長椅，不經意間一個轉角，便能遇到五顏六色的小屋，溫暖整個視野。冰島的可愛之處幾乎都體現在了這些小房子上，或許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的確更能激發人類的藝術靈感，明明是一棟平淡無奇的房子，走近卻能看到富有設計感的欄杆，曲線流暢的陽台，庭院里木製的綿羊雕像，雲朵狀的門牌或星星狀的路燈。
俯瞰雷克雅未克
海邊雕塑
市區小屋
冰島大學後海
>
貳
自然傳遞給我們的，必將被領悟
稍作休整，我們便在詩人Kristin的帶領下踏上旅程。黃金圈第一站是議會舊址國家公園Tingvellir，美洲大陸與歐洲大陸在這裡分界，將整個冰島一分為二。從兩個板塊間巨大的裂縫中走過，彷彿遨遊在地球的內部，靜下心來可以聆聽到大地的脈搏。自然是活物，它帶著巨大的生息，將滄海緩緩變為桑田。想來古維京人在選址時也許並未察覺到這裡特殊的含義，亦不曾料到千年之後這些裂縫中已新生了土地。而此時此刻存在於此的我們，又如何能知曉萬年之後這兩片大陸的罅隙中，是否會有我們萬年前踏足此處時抖落下的塵土？到那時，城市是否依然存在？我們，又將歸於何處。
冰島人酷愛他們的瀑布，將之視作大自然給予的瑰寶，幾乎對每一條瀑布的地質形成都如數家珍，從他們談及瀑布的語氣與望向瀑布的眼神中，總蘊藏著些許柔軟。從氣勢磅礴的黃金瀑布，到隱匿在叢林中的愛爾蘭瀑布，到名字和典故都特別萌的鱒魚瀑布，到秀美的冰藍色的教會山瀑布，我們一路拾起。
汽車飛馳在風雪中蜿蜒至天際的公路上，右邊是被積雪斑駁的懸崖峭壁，左邊是沉靜深邃的幽藍海域，耳畔是不知名的曲調，訴說著行走的意義。間或狂風夾雜冰雹而來，瞬間席捲整個原野，天地融為一體，忽而撥雲見日，陽光映照雪原，融雪聲潺潺。
議會舊址國家公園
鱒魚瀑布
瀑布支流
教會山瀑布
>
而整趟旅程中最令我震撼的，還是有著超現實美感的冰島的海。
在維克的黑沙灘，奔涌的冰川水日復一日倒灌入懸崖，火山的熔岩經風化形成巨大海床。不同於海島的色彩明亮，氣候宜人，維克的海是矛盾的。黑沙強硬，稜角分明卻又質地細膩，所過之處皆是柔軟，海浪亦是如此，撲在黑色沙灘上的雪白浪花，渾然可愛，很難想像幾十米開外的海面之下，便是陰森可怖的巨大暗崖。當一切對立的東西以奇特的方式糅合在一起的時候，任何貧瘠而單調的詞句此時都從腦海中褪去，剩下的只有詩句。詩能把我們帶到任何詞語、任何思想都無法抵達的地方，它們讓你直達本質。
第二片海域緊鄰一座雪山下的小村莊。聳入雲宵的雪山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意境如同東方古典的水墨畫，意蘊無窮，山神鵰石佇立在雪山下一角，相機捕捉到一隊旅人正風雪兼程而去，使畫面偶然帶了點神性。而背過身去，便是驚濤拍岸，海水激蕩，巨大的對比，令人神形俱顫。
第三片海域仍是黑沙灘，汽車一路在布滿火山岩的山崖上盤旋，因被積雪覆蓋，黑白駁雜的地貌被小夥伴們戲稱為麥旋風靈感發源地。一路下行，踩著膝蓋深的冰雪艱難緩行至海邊，不同於前一日維克的凄風苦雨，暖陽下的沙灘顯得平易近人許多，只是數十年前失事船隻的殘骸仍埋於雪中，成為這片沙灘悲涼的一景，靜靜等待後人的探尋。
回程路上我們遭遇暴風雪，能見度不足一米，從一場酣甜美夢中醒來時，暗夜中只余這一輛車踽踽獨行，彷彿已走在世界盡頭，真真是風雪夜歸人的意境了。汽車駛過去數十公里渺無人煙，卻驀地在雪山下，在湖泊邊見到一抹亮色，靜靜燃著，不知那煙火下又該是怎樣的人間故事。
維克黑沙灘
失事船隻殘骸
雪山與雕石
海邊巨浪
>
叄
他們的眼中倒映著冰島的天空
從雷克雅未克駛出後，我們落腳於80公里外的生態村落Solheimar。安憩下來後已是黃昏，遠山含黛，層層疊疊，稍近些便是青松掩映的鑲著燈串的小屋，遠遠望去如一小片金色的池塘，雪色與月色之間，發著光的2018字樣依稀可辯，足見村中居民對來年滿含著期待。Solheimar，說它出世，村中居民卻無一不參與可再生能源的利用以及垃圾分類回收等社會職責之中，村莊的外沿便是供參觀的溫室，近年來已成為不少志願者及研究者常來參觀的地方，小村莊中健身房，電影院，瑜伽房，食堂商店一應俱全，村民們利用廢舊材料製成的小小手作，會被陳列再展館中作為宣傳環境保護及能源利用的道具；說它入世，它卻彷彿是隱匿在群山瀑布間的世外桃源，這裡沒有階層，沒有競爭，廚師為所有村民做飯，郵差為所有村民送信，每天清晨，人們從四面八方彙集到健身房，手拉手彼此凝視著唱歌，擁抱與親吻，雖然村中居民多為孤兒或身有殘疾，但每個人臉上都有著最溫暖的笑容，每個人眼中都倒影著冰島的天空。
在Solheimar，大家度過了最為閑適的三天，與村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便準備豐盛的中餐邀請主人一起加入。
雪落下來，整個村落便眠於純凈之中，村子裡沒有太多的街燈，每盞燈之間的距離都很遠，這就像是生活：若干燦爛的時刻會被黑暗的日子分隔開來。
此時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走到露台，滿眼便只剩下天空。天空讓我們感到謙卑，又賦予我們力量，風過之時，松樹林沙沙作響，它的話語溫柔地洗凈了舊時的傷口，也撫慰了世外桃源的夢。
>
也許是自然環境造就，冰島人與世無爭，怡然自得，多數時候，他們對我們所熟悉的許多命題毫不關心，他們也熱情，但這熱情卻又是熨帖的，從不會讓人無所適從，譬如在Solheimar，一位老爺爺為我們吹奏了一個小時的口琴，因為他想為我們帶來快樂——同時他有著驚人的數學天賦，認識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旗幟；譬如第六第七日的導遊，典型的北歐男生，冷峻，不苟言笑，卻極為負責的在每次大家上車時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提醒系好安全帶，每到一個景點都會有認真詳盡的解說，在他的表情里，很容易發現他對於祖國自然景觀的自豪感，因此也便踏實的收起相機，生怕浮躁的遊客心態褻瀆這奇觀；譬如詩人兼教授Kristian，對自己國家的語言有著極大的執念，十分痛心於冰島語在冰島年輕一代的生活中使用頻率的下降，在講述冰島千年的歷史文化時獨自沉醉其中，為我們吟唱千年前的薩迦。
第八天的司機也是個可愛的小老頭，一邊滿嘴跑火車跟我們講不聽話的遊客要被送往垃圾回收站，一邊回顧他從前當船長時的崢嶸歲月，忽然拉著我說：「我去年做了外科手術所以我的右耳已經聽不見了。」那口氣彷彿是在敘述今天中午吃了熱狗一般，還未來得及容我表示遺憾，話題便又滑向了他的與奧巴馬合過影的朋友。
在極地蠻荒的殘酷氣候與地理環境中，冰島人對於自然與生存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大智若愚，原始的粗獷與單純融合他們的血脈中，恰如一千年前傳承下來至今也改變不多的古冰島語。
雷克雅未克
雷克雅未克海灣
雪山
海中礁石
>
肆
Nothing sweet,without thee.
這趟旅行，最大的收穫便是收穫了一群神奇的隊友。從未體驗過這樣一個團隊，在遭受到不公平待遇時，沒有一個人抱著旁觀者心態坐視不管，於是成功的爭取回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利；也從未體驗過這樣一個團隊，來自五湖四海，卻很快的有了默契，在fire掉了不靠譜的地陪之後，自己承擔起地陪的職責，每個人都在思考自己能為大家做些什麼，從無抱怨。
這似乎是一個團隊合作的烏托邦，但我又始終堅信，這不會是個例，恰如團隊中一個小姐姐所說，當堅持自己的信仰並走在該走的路上時，志同道合之人就會漸漸聚攏到你身邊。
第一眼看到覺得是維尼熊本熊的Toti，為了讓我們開心每天都辛苦的買來食材，背後默默付出好多卻不讓大家知道；低調的大佬，全冰島似乎都是他的朋友還有托他的福才有幸見到的私人瀑布。
愛耍寶愛搞惡作劇卻又比誰都負責認真的Matt，全隊都在跟不靠譜地陪撕逼時默默站在一邊，極富耐心極有涵養沒有任何一句抱怨，而後撒嬌賣萌希望我們smile again；總是用各種小動作來嚇女生，然後被大家追著打的時候又用無辜的眼神看向你；但是認真起來卻又會嚴肅的表達不要歧視同性戀以及對冰島有多麼執著的熱愛。
無拘無束永遠在旅行中自得其樂的嘉茵，會認真的引導我一定要去表達自己的需求，會告訴我情緒對於處理事情沒有任何幫助，會啟發我去領悟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並內化為自身的力量，會鼓勵我笑起來那麼可愛，不該有憂鬱的表情。有時會覺得你像姐姐，有時卻覺得你是多年後的我自己。
為大家做了9天飯毫無怨言的老劉，會在團隊遭受不公平待遇時霸氣的與對方據理力爭，也會感性的號召大家今後每年一聚，會照顧我胃口大，每次都讓我多吃，會在凌晨三點半起來為我們送行。
總被人看錯年齡的小（lao）張，為了每個人能玩的開心主動承擔起了隊里大部分的瑣碎事物，作為領隊要照顧到每個人的感受，有時一定會受些委屈，但從無抱怨。很感謝大冷天陪我去買熱狗，告訴我有時要更「厚臉皮」一些。
看起來低調其實個性十足的羅敏姐，第一次知道是《二十二》的編劇真的震驚到，於是一直帶了點敬畏，卻沒想到在最後一晚很敏銳的看出了我狀態不佳，耐心且溫柔的勸導，語句不多卻一陣見血，我想這就是閱歷所帶來的魅力吧。
還有知道我鞋不防滑每次都回頭扶我的燕兒姐；會畫敲可愛表情包的佛系少女佳琪；被大家玩名字的梗玩的不亦樂乎的思聰弟弟；甜到女生都忍不住要喜歡上的夏夏；不多說話卻每次都默默幫大家洗碗，臨別前給我們送來巧克力的XC；當然還有幫我這個懶癌準備簽證材料，做得了翻譯當得了戲精，總給大家帶來歡聲笑語的小嘚瑟同學。
有能力去給予，大概是我從這個團隊中學到的最棒的道理。
伍
寫在歲末年初
在來去冰島的路上，我都放任自己散漫的閱讀一本冰島作家的小說——《沒有你，什麼都不甜蜜》。去時之路，我讀到男孩攜帶著巴爾特臨死前交給他的《失樂園》歷經幾天幾夜的風暴最終到達咖啡館時，內心仍有著陌生感，書中探討的對生命意義的探尋於我而言只是文學層面值得思考的一個命題，詞句如過眼雲煙，所激起的漣漪不過寥寥。我亦無法理解，在巴爾特葬身大海之後，男孩何以會傷心到幾欲放棄自己的生命。而在回程之路上，當我再次翻開這本書時，那些樸素而蘊含古意的詞句忽然有了生命。我無法想像，在面對十數米的巨浪拍打著礁石，十二級狂風中遮天蔽日的冰雹襲來能見度只有一米，結了冰的山路一腳踏空便是萬丈深淵之時，當這趟旅程沒有了這些可愛的同伴，我該是如何在恐懼中孤獨著，以致無暇去體會自然。「房屋兩邊的山牆都裝上了窗戶，一扇框住了山，一扇框住了天空和海，而他們框住了我們的存在。」透過那文字，瀑布冰原，沙灘熔岩，一時間都閃回了腦海，在溫柔而冷冽的回憶里，我從未如此動容的感受到冰島人的宿命，以及在這無盡之境里人與人，自然與人繾綣的聯結。
正如譯者所言：海上的雪，孤獨的心，沉默的困惑，甜蜜的愛。萬物多情，令人生生世世想念。
極為巧合的是，在行程的最後一天，從不買紀念品的我鬼使神差走到紀念品的貨架，而後從眾多介紹自然風光的攝影集中挑到一本奇妙的小冊子名為《Your Inner Iceland》。書中將冰島五種地理元素對應到人體，期待踏上這片土地之人可以通過那樣極致的自然風物領悟到自身修行之道，獲得身體，思想，靈魂上的平衡，恰好與我內心想法不謀而合。心靈上所獲得的豐盈感便仿如看見澄澈星空中的北極光。
斷斷續續整理了好幾天，這篇遊記完稿之時，恰逢歲末年初。第一個不在家人身邊度過的除夕，獨自回顧丁酉年的種種，離職，實習，旅行，留學，將路途中所有感悟搵進心裡。在元旦前夕，在飛往異國的飛機上，曾用半截筆頭在機票背面留下今年《寫在歲末年初》的斷章，而今終於有了令自己滿意的續——這已是站在歲月的節點上回望與整理的第十年。十年的歲月河流中，兩岸風景變換，身邊人事變遷，歷經求學求職，獲得愛與被愛的能力，遭受失落與被瓦解，也深感歡喜與被塑造，見識了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也在與自身弱點搏鬥的路上行走著。
有時發問所帶來的意義遠遠大於闡述，因此記錄下小冊子中一些深得我心的小問題，作為舊年之總結，亦便於新的一年可以時時回望審視，皆因一切之果效，是由心出發。
我所預備斷舍離的事物是什麼？
是否知曉使我孱弱之內心陰影是什麼？
是忠於內心話語，還是蒙蔽雙眼，尋找借口以背棄更好的自我？
為使自己不斷進入新的生命境界，我該堅持什麼習慣？
自我與他人的聯結，是否困擾自己？如何治癒阻止心靈接納與付出愛的創傷？
我預備在生活中建立起一些什麼？
內心之火在何處？如何使其覺醒並燎原？
內心之渴望，如何外化為真實？
TAG:文心雕蟲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