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親親,我的老家人

親親,我的老家人

每天的下午,三點鐘或者三點半,我已經在老家了,幹什麼,是給母親燒夜飯。其實啊,母親很健康,跑東跑西不停的,我的姊妹們也輪著中午、傍晚去老家收拾收拾,也燒燒飯。我之所以去,想法很簡單,母親八十有四,不用說相看兩不厭,也確實只能是看一眼少一眼,就像我給母親買鱖魚吃一樣,母親說太貴了,極力反對,但我堅持買,心裡自忖,八十四歲的年齡,能有多少年月吃鱖魚,能吃多少條鱖魚?我不是宿命論者,但也要實事求是。燒好飯,有時在場地里看看菜,望望草,有時也去探望一下隔壁的兩個堂叔、兩個嬸母。站在場地看風景,每天的四點五點鐘,北宅後面的大我一二歲的啞巴來了,他一看到我,馬上堆滿笑臉,然後嘰里咕嚕砸吧著嘴巴,指著客堂忙裡忙外的母親,嗯嗚嗯嗚地說著他的話,同時將右手的大拇指向我當面翹過來,一邊翹著,一邊啊嗚,一邊淺笑,一邊搖頭又點頭,動作特別多,那隻大拇指顫動著,就是不肯放下來。幾分鐘後,向西走了,還不斷地回看,有時仍舊用大拇指,側身翹給我看,那意思我是懂得的。

啞巴手舞足蹈,是在讚美我的孝心,表揚到最後,他自己的臉漲得通紅,我捂著胸口點頭,表示一切都在道理上,不必大大驚小怪。他走後,我問自己,我做了什麼呀?我是母親的兒子,為母親燒飯天經地義,用得著如此讚揚?但我感覺特別好,即使是一個啞巴也曉得孝順母親是光榮的,是值得學習的,那麼不是啞巴呢?我總覺得:啞巴是啞了嘴巴,心不啞,很響亮,嗯嗯唔唔的話其實都是人話,說出了啞巴人說出的話,不啞巴人不一定說得出的,非常奇妙。他的表揚激勵著我,鼓舞著我,我真的很感謝,感謝他對我的教育。有些教育確實不需要說教,翹一個大拇指夠了。由此想,這大拇指就像張獎狀,因為啞巴在你面前豎起大拇指的時候,啞巴已經觀察了一段時間,用腦子想了一段時間,用事實比較了一段時間。他的大拇指很金貴,翹給你不容易。母親說,哪一天,如果它給你伸出了他的小拇指了,並且將小拇指往下壓了,說明你人做壞了。我對母親說,你放心,我不會的,對於你是這樣,對別人也這樣。母親笑了,嗯嗯嗯。

吃飯的時候,母親說了一個故事,今天上午她騎三輪車到錢橋鎮上去買點年貨,剛騎出場外一段路,南宅基的堂了兩堂的引娣爺叔看見了,他站在母親的面前,嘿嘿,拍了拍車把,對母親講,阿姐的車子很重了,爾後是一副皺眉的樣子,呆立在路旁,像根樹樁。母親對我說,這引娣怎麼會知道車子很重了呢?小姊妹說,用眼睛看樣子的。母親說,不是,聽聲音,鏈條的聲音,車輪子滾的聲音。小姊妹說,明天叫爺叔修一下車子。母親說,修了,你這個爺叔又不肯吃飯的,如何謝謝?說到吃飯,我們全都封了嘴巴,你不曉得,這爺叔吃飯是用手抓飯的,叫撈飯。這個習慣在別處,比如某個少數民族就正常了,但在老家處處碰壁。我問母親,爺叔還撈嗎?母親說,找對象,討娘子時改不掉,現在七十多歲了,能改掉嗎?我們無語,想起了紅腳桶翻身的老古話,你懂得。

爺叔撈飯的事情,困擾我五十多年,我真的很想打探個究竟,甚至於想研究一下,寫個長篇、中篇的小說,有點獵奇。母親勸阻,不可以,不作興的。撈飯改不掉,肯定有無數的原因。什麼原因?我們無法尋覓到。第二天回去,母親說,你爺叔來過了,車子相幫修好了,現在車子踏起來很輕鬆,你爺叔三弄兩弄就好了。母親很是得意。這個爺叔的厲害全村人都知道,什麼都會,而且很精,種田是一把好手。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原諒他吧,人總有缺陷。有些缺陷跟人要跟一輩子。但原諒了,也覺得可惜,爺叔至今孑然一人,沒有妻子,沒有孩子。上回堂哥仙逝,放高升,爺叔看見一隻高升掉在路正中,一個人悄然過去拾在手裡再放在垃圾桶里,我看見心裡滿是酸楚的味道。吃夜飯了,我們都團團而坐,爺叔悄悄地回家去了,他不能與我們一起吃飯,即使我們沒有絲毫的嫌棄,爺叔也不願意,我想問:爺叔,你為什麼要這樣,還不是一雙筷子的事情么?

人老了會有些怪,我們家西南面的海山爺叔耿得不得了。海山爺叔,是村上有名氣的老好人,什麼電呀,水龍頭呀,鑰匙呀,開關呀,沒有專業培訓,但樣樣都拿得出手,只要別人喊一聲立即放下飯碗就去做好,而且一分錢不要,就走人。半個月前,爺叔因為肺部感染,住了三個禮拜的醫院。我們一幫子小輩,自然陸續去了醫院看他,也按照禮節給了一點幾百元的小錢。爺叔不肯收下,卻表達了一個意向,說不可以驚擾大家的,堅決不要大家的錢財,考慮到同病房病人的休息,爺叔不好多說,只能勉強收下。出院第三天的一個傍晚,嬸母來了,一看見我說,弟弟在,爺叔叫我把錢全部還給大家。我聽了就驚訝,敬奉長輩,理所當然。再說這錢大家都用得出,出得起。但嬸母告訴我,近地方的由嬸母一家家的還了,遠的地方,比如南柘公路北面的親戚,你爺叔騎電瓶車去還了。聽完,我的心像是在抽搐,有點痙攣的疼痛,不是剛出院一二天么,幹嘛呀,再次生病該如何?爺叔的想法很清楚,現在自己有些積蓄,政府每個月給老人的錢也用不完,不能再給晚輩添負擔。聽完,我欣喜也難過,我像聽報告一樣的激動、感嘆,這個報告實在生動,最好讓另外一些人也來聽聽,有些人該拿的錢卻一分也不拿,有些人不該拿的錢多少都敢拿,真是冰火兩重天哪!

爺叔一家吃飯比我們早,飯後就到二樓休息了,我連續四個晚上去看爺叔,第四個晚上見著他了,我對爺叔說,我受大家的委託來還錢的,爺叔聽後就回答,不用還,本來是你們的呀。嬸母在旁邊給爺叔幫腔,爺叔的脾氣你是清爽的,大家來了看望了,爺叔就心滿意足了,親眷不談錢。我知道自己確實不能以理壓人,這會傷及老人的自尊,回家把錢還給了我的姊妹們,大家沉默了很長時間,都覺得爺叔太耿了,有點出人意料,不近人情,同時也覺得爺叔這樣的人現在成了寶貝。現在的人見錢不眼開,有由頭不當由頭,一天到晚替別人想,已經是稀有物種了,爺叔是我們眼前的榜樣,我那時就這麼認定。我每次回老家,吃好夜飯後,都要看一眼爺叔家的灶間,那裡的燈光是否亮著,亮了去陪爺叔與嬸母說上幾句話,不亮,就與母親說說話,不想多驚動他們。看與不看,現在沒有實質性的區別,總感覺爺叔一直在身邊,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行為在教導我怎樣做事、做人。

我還要去另一個爺叔家裡,是順路折身的,那是老家宅後的爺叔。每次去,爺叔總是在灶後添柴燒火,嬸母總是在灶頭上忙著倒油、炒菜、燒魚。我的這個爺叔,我們都叫阿德爺叔,一派安然,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背地裡人家都叫爺叔是歪瓜,歪在何處不知道。我至今沒有搞懂這個綽號是什麼名堂。爺叔做過隊長,挑擔寧願壓斷腰,人緣特別好,一點也不歪啊!天很冷了,灶間里,每晚總有不少的人去他那裡說天說地。有時就在路口,我回家了,看見長輩們都在這裡,車子停下來,車窗搖下來,給他們分香煙,每次都這樣,後來他們都婉拒了。嬸母就會說,明昌發的,好煙,要吃的,像是命令,大家就接了香煙,嬸母滿臉自豪,大家一身光榮,我也滿心歡喜,開車回家,車子里,幸福塞滿角落。嬸母說,我們明昌真好,每次回來總是看爺叔,嬸母不說自己,其實啊,她也希望我來看看她的,和她聊聊她的三個女兒,我的堂妹們的生活,也要說幾聲,嬸母臉色真好看!

我的這個嬸母,講話像倒豆,頻率特別快,心腸直的像根毛竹。她對我說,明昌,你母親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起床,我都一直念想著,也看見的。從哪裡看見?嬸母說,後窗。啊,後窗,是後窗哪!母親住的房間正好斜對著嬸母家的灶間,嬸母在灶間看見,上樓睡覺了,也能看見母親房間的北窗,母親相對比嬸母早睡些,所以,什麼時候睡覺、起床,嬸母一直放在眼裡,記在心裡。哪天母親如果晚了,或者過早了,嬸母就要奔到我們家裡,假裝聊天,無事就說上幾段有關蔬菜、雞鴨、貓狗的事情,再快身回家。我聽了真想好好哭一頓,我做兒子的還沒有留心、關心到這個地步,我的嬸母都幫助我做了,嬸母啊,你是沒有法律規定的責任和義務的呀,親情真的無關法律。說到這件事情,我一直感恩於老家前面的母親的兩個氏族裡外甥女和他們的愛人。有一個夜裡,母親有點想念逝去的父親,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晚了,八點還沒有到場地上忙碌,兩個外甥在南面的窗戶里看不見我母親,急了,又不敢直接找我母親,打電話給我上班的小姊妹,小姊妹委託兩位去母親房間打探,走到場地,看見我母親出來了,也不好折身,就說舅媽哎,你還可以晚起一些辰光的。母親問他們什麼事?他們嘻嘻,舅媽,沒有事,沒有事,是走路,是散步。

1、作者簡介:高明昌,上海市奉賢區青村鎮海邊村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散文作家;

2、作者聲明:近日發現有關平台一直擅自轉載本人文章,影響了作者首發紙媒的信譽,希望停止侵權行為。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高明昌原創散文 的精彩文章:

喝到一碗魚湯(2018年第013篇,總第346篇)

TAG:高明昌原創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