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愛情
本文曾發佈於2017年8月28日
略做修改再度發布
一
小時候住在鄉下的時候，院落里有個老太太。老太太的兒子叫德西，於是大家都叫她德西媽。德西媽沒什麼文化，情緒控制能力也差。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兒，就蹲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念念有詞。而開頭第一句都是：
「老魏啊~~~~」
我當時大概兩三歲，三天兩頭聽德西媽哭，產生了一種認知錯覺：認為只要嚎啕大哭，就應該先喊一聲「老魏啊~」，從而形成一種儀式感。有一天我媽揍我的時候，我糊著鼻涕眼淚喊：「老魏啊~~」
我媽一臉懵圈：老魏？
我糊著鼻涕問：哭之前不是要喊老魏么？
那天之後我才知道，老魏，是德西媽對過世多年的丈夫的稱呼。
我從沒見過老魏，老魏也沒留下過一張照片，但在老魏不在的許多年裡，德西媽向他吐過不少苦水：兒子娶的媳婦不孝順；家裡買來的兩隻雞第二天就死了；水缸被幾個皮孩子砸破了……
德西媽抱怨完後，就擦擦眼淚回家幹活去了。
只剩下餘音繞梁的「老魏啊~~」
二
小學時有一對教師夫妻，男的和藹，女的嚴厲。兩個人當時教的同一年級。
和藹的男老師總是鎮不住場，碰到現場難以收拾時，他只能吼一聲：「你們再這樣，我叫陳老師過來了！」
陳老師就是他太太，罰跑罰站，毫不含糊。祭出夫人大旗，管理百試百靈。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天陳老師在上班時被車撞了，本來並不嚴重的傷勢，卻在治療了一段時間後被告知患上了白血病，三個月後便撒手人寰。
男老師覺得是醫療事故，但在奔波忙碌到筋疲力盡之後，還是屈從於現實，回到了三尺講台。
孩子們並不能理解男老師內心的憂苦。寬鬆的教學方式依然讓我們肆無忌憚。直到他說：
「你們再這樣，我叫陳老師過來了！」
講台下，突然，一片安靜。
三
前段時間我媽不小心把掛浴簾的杆子碰了下來。
我媽對我說，她一邊奮力掛，一邊念叨著我爸的名字。「維明！你還不過來幫個忙！」
我爸去世一年多了。再談起他時，我們已經不會抱頭痛哭。關於他的一切也不再是需要謹慎迴避的詞句。我們甚至會慶幸，如果他還在，那現在孫子一定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無法約束，無法無天。
我對我媽說，你踩什麼凳子啊，你打個電話叫我來掛啊，你這樣多危險。我沒我爸高，但好歹也有一米八啊。
我媽說，反正我也掛好了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邊掛，一邊就想叫你爸。
四
老魏在世時，應該也經常聽德西媽的抱怨。也許他認真傾聽，會拍桌子生氣；也許他心不在焉，一邊抽著煙一邊恩恩地敷衍；
陳老師在世時，也經常被拿出來扯虎皮當大旗。也許她會得意，覺得自己教育有方；也許也會不滿，自己沒本事，還把我形容成母老虎；
我爸在世時，也經常被我媽差遣。有些事他高興做，有些事他不高興做；有時候他答應得很快，有時候他趕緊溜出門，能偷個懶是個懶。
特別平凡。
那麼，什麼是愛情？
當我遇到歡樂需要分享，遭遇困苦需要安慰，我都會想叫出你的名字——和那些你在身邊的平凡時刻一樣。
哪怕你再也聽不見。
一個背景聲
「名字，就是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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