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興寺燃燈塔，張宇飛老師的最詳解說

最新 02-19

法興寺第二絕——燃燈塔

法興寺全景

法興寺內景

巧妙的防風結構

這個塔是法興寺的第二絕，第二絕絕在哪裡呢？這是唐朝留下來的，大曆八年，773年。「點燃佛燈，無論天刮東西南北風，佛燈永不熄滅」。吹不滅嗎？燃燈塔點燈的燈室四面開口啊，又放在屋子的外面。怎麼會不滅呢？接下來，咱們從兩個特殊的地方解釋一下，為什麼會不滅？

第一，燈台（燃燈塔）沒有放在中軸線上；第二，沿著這個燈台繞一下，繞到它的西南方向，在西南方向回頭看一下，燈室的南門和西門，高低不一樣，做錯了嗎？當然不是。這與燈室的防風有關係。

這個地方沒有南風，南面的佛塔擋了。沒有北風，背面的佛殿擋了。首先利用建築為它阻擋了南北風。

這個寺是慈林山遷移過來的，原址在慈林山主峰西坡的半山腰，西坡的半山腰，東面是沒有風的，因為東面被山擋住了。站在半山腰向西看，原來是一個山溝，這個山溝的入口在西北方向，它的出口在東南方向。西風進入這個山谷，就會順著山谷的走勢，轉化為西北轉東南風。

但是，如果所有的風都吹不過來的話，這個地方是不吉祥的，必須有風，什麼風？西南風。

所以，站在西南這個角度，回頭看西門和北門之間剛好形成一個風道，西南風從西面的門進去，北面的門就出去了。這個時候有一個疑問，如何保證風恰好穿過去，燈室中間的燈不受影響呢？建造者將燈台做了兩點調整，把燈台從中軸線向西移73厘米，這時候豎的經度就對正了；燈門高低錯開，橫的緯度就對正了；當經度和緯度都對正的時候，風可以直接穿過去，中間的燈是吹不滅的。

因此，它利用了三點：一是建築為它阻擋南北風，二是地形為它化解東西風，三是燈台的位置和燈室的結構可以調控西南風和東南風。這是燃燈塔的防風結構。

豐富的文化內涵

這個燈塔上面浮雕圖案所涉及到的唐代內容，有八個方面：古、今、中、外，佛、儒、道、俗，有這麼多嗎？請看下面。

源於動物圖騰的十二瑞獸

須彌座

先看底座上雕了十二隻瑞獸。這隻（西南角右側）：鳥頭，像鷹。但卻四條腿，大尾巴，鷹頭獸身。這隻（西南角左側）：頭是老虎，但是口裡銜著獅子球，脖子下面，仔細看是蛇一樣的鱗片，所以這隻瑞獸是虎頭、獅口、蛇脖子。看與它相鄰的這一隻（西北角右側）：頭有點像魚，但嘴上長了一顆像野豬一樣的獠牙。有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草里的爬蛇，水裡的游魚，這十二隻瑞獸其實是各種動物的一個組合。把各種動物組合到一塊兒，組合成一個怪獸，在哪一本書里最多？《山海經》。《山海經》里的故事哪個地方發生的最多？上黨！

基座上的瑞獸

你也許沒有聽過長子縣，但是長子縣有一個《山海經》的故事你不可能不知道——「精衛填海」。這故事的發祥地發鳩山，就在長子縣。精衛是一個什麼樣子？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文首是花腦袋，赤足是紅爪子，白喙就是白色的鳥嘴，鳥通常情況下，爪和嘴的顏色是一致的，這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組合。為什麼？因為它是圖騰鳥，也就以鳥為圖騰。長子縣的北面屯留縣，也許您還沒聽說過？但屯留縣有一個故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后羿射日」。長子縣南面是高平，高平這個地方為什麼被稱為神農故里。因為這裡有一個流傳特別久遠的故事，相傳咱們吃的粟米就是始祖炎帝在高平、長子兩縣交界的羊頭山上發現的。現在嚴格按照24節令耕作的地區只有高平、長子羊頭山這一代。北方晚，南方早，完全能夠和24節氣套上的農耕地區，只有晉東南。24節氣據說就是從羊頭山開始的，這個地方有一個很有名的傳說，就叫神農傳耕。晉東南所在的這一段太行山叫南太行？南太行緊挨著一座山叫做王屋山，太行王屋二山也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愚公移山。與晉東南交界的河北涉縣有一個著名的始祖神廟叫女媧宮。那是女媧摶土造人的地方。所以古代神話傳說最密集的地方在哪裡？《山海經》里故事發生地最多的在哪裡？就在咱們腳下的上黨。而《山海經》里記載了大量的這種奇形怪狀的走獸，現代人用四個字來概括這種文化現象——動物圖騰。龍就是一種動物圖騰，鳳也是一種動物圖騰，包括麒麟。所以這些瑞獸像龍鳳一樣是古代的圖騰崇拜的延續。實際上他們和印度傳過來的佛教沒有太多的關係，在佛教經典里是查不到的。它和中國原始信仰有關係，叫原始動物崇拜，或者叫做圖騰崇拜，這些瑞獸其實是古代動物圖騰的圖案化。

源於宮廷樂伎

再往上這個是須彌座，須彌座束腰的六個壼[kǔn]門內雕刻了六位伎樂，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飛天。西面的這位伎樂在跳舞，一個袖子在裡面，一個袖子在外面，這個叫做舞伎。

西北面的這位在打拍板，這種樂器，在長治郊區觀音堂懸塑中看到過。壺關有一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音樂形式，是一種民族音樂，它叫壺關迓鼓，壺關迓鼓最主要的樂器就是這個拍板，它是用來掌握節奏的。所有的樂器必須跟著拍板，打在這個板眼上，所以後來有一句話叫做——有板有眼，最初是和拍板有關係的。

然後再過來這個是琵琶，這位樂伎是橫著彈的，琵琶原本是豎著彈的，這是比較古老的，也就是唐代早期流行的演奏方式。但是，這一面的人物袖子卻非常寬大，這是唐代晚期流行的服裝款式。這個塔是唐代的，初唐的時候，人們流行穿胡服，所以衣袖很緊窄，到了中晚唐的時候流行寬袍大袖，所以《簪花仕女圖》中的仕女就是寬袍大袖，琵琶橫著彈的是初唐的，寬袍大袖是晚唐的，這個是唐朝大曆八年，中唐的。所以，在這裡你可以看到唐朝文化的一個銜接。

秀暉女士

銘記

中間這個叫做壼[kǔn]門，壼門中間這個隔柱上還有字，這個字記載了建造長明燈台的經過。這段文字大概有70多個字，大意是唐朝大曆八年，有一位叫董希璇的居士為他的妻子馬秀暉女士在法興寺做了一盞佛燈，祈求她長命百歲。

在這裡，有一行字，南面這一行寫的是「璇妻馬女秀暉」，最底下兩個字叫做「女士」。「女士」這個稱謂一般人認為是民國的時候傳入中國的，但是這個石刻題記上說唐朝的時候女子已經被尊稱為女士了，到了宋朝的時候婦女地位反而降低了，在宋代的時候，婦女只能留下姓氏，而且這個姓氏不是她的，是她夫家的，李氏就是她的丈夫姓李，但是在唐朝的時候不是這樣，必須把本名叫上。所以，「璇妻馬女秀暉女士」，這個反映唐代的時候婦女地位很高，通過這個細節可以看出唐朝是婦女的一個黃金期。

八吉祥花

蓮座

再往上這個叫做蓮座，蓮座分三部分，仰蓮台、覆蓮瓣，兩者中間最細這個叫做束腰相輪。先說這個束腰相輪上像個饅頭一樣凸出來的八朵浮雕花卉。

東南方向這一朵花是向日葵，向日代表忠。向日葵的第二個特點是多子，古代講多子多福，這個代表孝，所以向日葵代表忠孝。向日葵（逆時針方向）再過來這一朵花：鬱金香，鬱金香在沒有完全開放之前，從頂部看四個大花瓣像個大銅錢，裡面四個小花瓣像一個小銅錢，大錢代表本錢，小錢代表利息，錢掙錢，財源興旺。錢在古代也叫泉，與向日葵合起來叫做「忠孝雙泉」，象徵「忠孝雙全」。

八吉祥花：菩提葉

忠孝雙全再過去是蘭花，象徵為人高潔。蘭花過去是牡丹，富貴。牡丹再過來是菊花，菊花代表長壽。花瓣大一點的這個是蓮花，清正廉潔。蓮花過來是四片葉子，這個葉子非常有名，是菩提葉，《華嚴經》有一句話——一葉一菩提，象徵智慧圓滿。

所以從向日葵開始忠孝雙全（向日葵）、財源滾滾（鬱金香）、為人高潔（君子蘭）、健康長壽（菊花）、滿堂富貴（牡丹花）、清正廉潔（蓮花）、智慧圓滿（菩提葉）。這個是民間八吉祥花。

中西合璧

中西合璧的覆蓮瓣

再介紹一下覆蓮瓣，覆蓮瓣比較完整的是南面的這個圖案，這個覆蓮瓣在民間有一個俗稱——「卷邊蓮葉寶象花」。卷邊蓮葉這個好解釋，這是一片葉子，葉子中間的邊向外翻卷了一下。兩片葉子中間這部分象徵大象的臉，中上部那兩顆圓圓的球狀物，代表大象的眼睛，兩眼之間高起來向下一垂，再向上這麼一卷的部分，象徵鼻子。這兩片葉子象徵耳朵，大象在中國古代民間有兩個含義。第一個含義是富貴，象在古代象徵丞相，大家看下象棋的時候，象與相是通用的。出將入相，做官做到丞相就是最大的官了，因為不可以做皇上的。大象的第二個含義是和吉祥的祥諧音，所以大象在古代象徵富貴吉祥，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圖案。這樣的大象剛好有10個，和八吉祥花連起來，叫做十全富貴八吉祥，代表對於人間的美好願望都可以實現。十全十美，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圖案。把整個覆蓮瓣翻轉向上做成一個仰蓮瓣，像不像羅馬柱的柱頭？因為蓮花座這種雕刻形式本身就是從西方印度傳過來的，而印度的石刻又曾經受到過古羅馬石刻的影響，然後又間接影響到了中國的浮雕圖案。更何況唐朝又是一個開放包容、中西文化兼收並蓄的偉大時代，所以自然會在當時的藝術品上留下時代的印記。中國雕塑講究線的裝飾意味，是線型雕刻，平面感更強。西方的雕塑講究塊面光影的立體關係，講究層次變化。仔細看整個覆蓮瓣圖案：葉子是第一層，臉是第二層，眼珠是第三層，下面的覆盆是第四層，你能感受到西方雕塑所追求的那種塊面光影的層次感。但同時石雕圖案的這種石刻線條又特別流暢，圖案有如此的對稱均衡，這一切又都是中國文化元素。所以這是佛教傳入中國以後，西方的雕塑開始中國化的實物例證，這反映了西方雕塑的中國化。

所以下半部分是古今中外：古代的圖騰、當時的宮廷樂舞、帶有西方色彩的中國覆蓮瓣浮雕圖案。

佛教的蓮台

接著講上面，這個蓮台是佛教的，佛教傳入中國以後中國的宗教建築中才開始有了蓮台這種形制。

儒教的禮制建築

燈室

再往上面就是燈室了。注意看：燈室四個門、四個窗，窗上面的窗條也是四條。接著看柱子上面斗拱的斗，大的叫做斗，小的叫做升，這種形制合起來叫「一斗三升」，這種斗拱是最簡單的，專業名詞叫「鬥口跳」。一斗三升，加起來剛好是四個。窗欞也是四條，四個門、四個窗，還是四。為什麼用四？古代的時候，人住的房子其實一般情況下，是要避開用「四」的，因為它和「死」諧音。什麼地方不忌諱？死人的地方不忌諱，佛塔最初的功能是幹什麼？放佛舍利的，所以佛塔就是佛的墳。人在陽間，建築上的數字一般用陽數。比如說大門的開間，一般老百姓院門是一間，衙門是三間，恭王府是五間，只有皇帝的太和殿前面的太和門是九間寬、五間長，所以只有皇帝的門是九開間，因為皇帝是陽間最大的。陽數最大的是九，陰數最大的是八。八這個數字最大，一般人不能用，誰用？後來佛塔開始大量的採用這種形制，所以佛塔常常是八角形的。除了實用，比如八角形更有利於防風、美觀，比如有利於形成挺拔優美的弧形輪廓線。八角形佛塔的形成與儒家思想的影響關聯深刻。因為佛塔在印度的時候就是一個倒扣過來的缽盂，叫崒堵波。到了西藏的時候它外形像一個高高的大瓶子。只有進入儒教文化圈的漢地以後，才在包括儒家禮制思想等漢地其他思想文化影響下最終成了八角形。

道家的八卦

塔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