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六十年的記憶：家書四之「不幸之事層見疊出」

1953年10月31日：棉衣之事

家康哥哥如握：

前去一封信，終未見迴音，甚念。星期六我回家商量棉衣之事，為了節約渡荒，問問你是否有去年的舊棉衣褲或襖可以寄給我？無論一件或兩件均可，不然做力罷論。請你速來迴音為盼！

此致

安好

小弟 家惠

星期六 十月三十一

如握：平輩之間書信的提稱語，見信如同握手致意。

力罷：「罷」pí，古語中同「疲」。這個詞就是無力解決的意思。

這是我二叔，也就是我父親的弟弟，寫給我爸的信。六十四年前的今天，天氣一樣的寒冷，我二叔從學校趕回家中討要棉衣準備過冬，沒想到家裡已經窮得買不起棉衣了。家人讓他找遠在北京的哥哥要，於是當日他便匆匆提筆寫下此信，信不長，言簡意賅，結尾處特意指出：「不然做力罷論」，意思是不行就說不行，好歹您給個信兒，我們也好再作打算。也是啊，立冬將至，等著穿呢！

次日，我太爺爺又以我二叔的口氣補上了一封，可能因為著急，也可能因為代筆，連抬頭都沒寫。

1953年11月1日：不幸之事層見疊出

家運不濟，不幸之事層見疊出。種地納糧是國民應盡之責，現屆秋征，號令一出，急如星火。我祖父母愁悶，不堪言狀。望我哥想法或向朋友挪借，在最近立冬節前寄家，以救解燃眉之急也，是大丈夫所做之事也。至於我哥訂婚結婚所需一切費用，我哥斟酌措解，先顧家中渡此難關。

我見如此，我哥以為然否？

慧弟又及

陰九月廿五日

十月初二立冬

現屆秋征：「屆」古文中同「屆」，這句就是現在到了徵收秋糧的時候。家裡再窮再苦，應繳的公糧一粒都不能少，而且「號令一出，急如星火」，國家的事自然是頭等大事。

我太爺爺是一家之主，打發二孫子找他哥哥要棉衣之後，又想起家裡其實豈止無衣過冬，更是無糧度日、無錢交租了。也許遠在帝都的大孫子能伸出援手，甭管是自己省吃儉用還是找朋友籌措，一定要趕在立冬前給家裡寄些錢來，這才是大丈夫應有的擔當。太爺爺著急用錢，連他以前最心急的我爸「訂婚結婚」的事都放到了一邊，足見此關之難。

落款處除註明寫信當天的日期為「陰九月廿五日」（陽曆11月1日）外，還補上一個「十月初二立冬」（陽曆11月8日）作為提醒。也就是說，留給我爸籌措資金往家寄的時間只有一周。

有意思的是，太爺爺沒有以自己的名義寫信要錢，而是借我二叔之口，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僅筆跡是我太爺爺的，遣詞造句樣樣都是，尤其那句「是大丈夫所做之事也」。另外，特別有一點，也許我太爺爺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地方：我二叔自己署名家惠，而太爺爺一直都寫成家慧。

哎，也真是難為了太爺爺，拉下老臉，假二孫之名訴家中之苦，棄長孫婚事渡家中難關。

1953年，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年頭呢？如果說「家運不濟」，那麼國運如何呢？我查了一下1953年的中國大事記：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協定在板門店簽字，中朝軍隊慶祝朝鮮戰爭勝利。

1953年8月9日：中國游泳選手吳傳玉為中國奪得第一塊國際性體育比賽金牌。

1953年8月14日：中朝聯合發表朝鮮戰爭戰績公報，3年來共斃、傷、俘敵軍1,093,839人。

1953年10月：中共中央做出《關於實行糧食的計劃收購與計劃供應的決定》，國家在農村向餘糧戶實行統購，對城市居民和農村缺糧戶實行統銷。

1953年11月23日：中朝兩國政府發表會談公報，中國政府決定將朝鮮戰爭期間援助朝鮮的一切物資和費用均無償贈送，並於1954-1957年的四年內，再撥8萬億元無償贈送給朝鮮政府。

1953年12月：中國幫助越南實施奠邊府戰役，促成越南北方的解放。

1953年，絕對是一個國運昌盛的年頭，打仗能贏、比賽能勝、舊債全免、又送新錢，北方南方的小兄弟們全都有了依靠。我想我太爺爺如果當年知道祖國這麼強大，在夢中都會笑醒吧？對，一個偉大的強國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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