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第二春 故事
1
賀麗儀的媽媽是苦水裡泡過的女人,早年喪夫,獨自帶孩。賀麗儀結婚後經濟條件寬裕了些,把媽媽接到城裡玩,帶她逛逛商場、下下館子。但是她媽完全不能放鬆地享受這些。去商場看上件衣服,第一件事就是扒標籤,然後也不管導購站在旁邊,旁若無人地大叫:「這麼貴!」有時還會加一句:「傻子才買吧!」
吃飯也是,一定要點特價菜,吃不完的,全部帶走,不捨得要打包盒,免費塑料袋裡裝著湯湯水水像狗食。有時候她還偷偷把贈送的味碟——花生米啊,海帶絲啊,多要幾份,一併帶走。
賀麗儀和先生都很尷尬。尷尬也要忍著,不能說,否則傷了媽媽的自尊心,好事做了,人也得罪了。
三番五次這樣之後,賀麗儀跟弟弟商量:「咱媽住在我家搞得大家都不痛快,還是分開住比較好。」
弟弟便打電話來試探了一下母親,老人卻不願意回小縣城了。她耀武揚威地被光鮮的女兒接出來,再回去怕人笑話是被趕回去的。現在她只想每年回去一次,在她的老姐妹面前炫耀孩子的孝順和大城市的生活。
弟弟目前單身,蒙賀麗儀照顧才在這城市裡買了小房小車,為了暫時解救姐姐,他七哄八騙把媽媽弄到自己家去住。
沒想到還成就了一段姻緣。媽媽在小兒子家住的時候,跟樓下老頭好上了。
這老頭是退休幹部,人長得周正,家庭條件不錯,年紀相當,兩人又聊得來。賀麗儀和弟弟在屁股後面拚命撮合。倆人就這樣,成了。
2
老頭挺憨厚,真心實意對她好,有次賀麗儀去做客,發現她媽穿了件名牌。
「咦?」她瞅著商標,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媽。
「嗨,我本來不要,老頭偷摸給我買的。」老太太露出少女的嬌羞。
廚房的水龍頭裝了熱得快,說是老頭害怕她洗碗手冷。書房裡多了張按摩椅,老頭說她媽腰疼,專門給她買的。
賀麗儀媽以前在城鄉結合部生活,哪裡見過幾個退休幹部。那兒的男人們凶神惡煞,離了婚的有點小錢的都恨不得找未婚姑娘,根本沒她什麼事兒。而且她們老家有個風氣特別不好,男人們以吹噓自己對老婆不好為榮耀。他們的口頭禪是:「我從來沒給我家娘們兒買過花。」「我晚上不回家從來不給我家婆娘打電話。」彷彿這樣就能顯得他們很牛逼。畢竟那地兒自尊匱乏的人太多,就只能拚命剝奪別人的自尊來證明自己。現在遇到這麼個老頭,心平氣和地寵她,愛意滿滿地關懷她,還逢人就誇她的好,賀麗儀媽無以為報,每天把家裡收拾得窗明几淨,他家閨女回來,她也使出十八般武藝來燒飯。夫妻倆偶有爭執,賀麗儀媽都讓著他。那是心甘情願的謙讓,她覺得值。
有天兩家人各帶兒孫去吃飯,賀麗儀跟老頭的閨女一聊,對方竟然在她以前就職過的集團工作,還挺多共同語言。
大家庭一片和諧,其樂融融。更讓賀麗儀高興的是,她媽身上那種底層人的緊張感在消失。
3
賀麗儀和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好,過節她給了媽八千塊錢,讓老頭老太太隨便找個地方去旅遊。老頭每個月有五千塊錢的退休金,老太太又懂節衣縮食,他們自己的錢完全夠用。賀麗儀還是硬把錢塞給她媽:「自己有錢,還是有底氣一些。」
二老去了趟桂林,回來就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老太太說:「我閨女能耐啊,一出手就是八千。」
老頭不語。他閨女沒給過八千。他閨女有時候還找他要錢。
老太太說:「我閨女出息啊,離開那單位以後,掙的錢一年比一年多。」
老頭還是不接話,他閨女從小到大是循規蹈矩的人,堅決不離開鐵飯碗。
老太太說:「我命真好,有這麼個爭氣的閨女。」看老頭不吱聲,她才補了一句:「到晚年,又碰到你,我真是命好。」
賀麗儀又一次去看她媽,她媽剛吃完飯,要帶她去公園看羊絨大促銷,賀麗儀發現水槽里的碗還沒洗。她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以前她媽可不是這樣的,以前天大的事她也要積極地把她的新家張羅好。
賀麗儀給她媽和繼父各買了兩件毛衫,回去她媽強迫老頭放下手裡的事情馬上試穿。賀麗儀發現繼父的臉,高興里夾雜著一絲難為情。純羊絨的衣服,兩件可不便宜。
回去的路上,賀麗儀隱隱覺得哪裡不對頭,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沒做好。
4
賀麗儀和先生的公司趕上了好時候,很快年入百萬,要增加人手,賀麗儀想把弟弟弄回來幫忙。
她跟弟弟叮囑:「最好別讓咱媽知道我的收入。」
弟弟不解。
賀麗儀也很實在,說道:「怕她知道太多事不好。以前給她八千她挺高興,要是知道了我的收入,給她八萬怕是也覺得理所當然。再說人跟人之間靠個平衡保持和諧,她要是一年從我這兒拿八萬,她跟老頭的日子還能過得好嗎?」
「給老人錢還不對了?」
賀麗儀不知道怎麼解釋,她媽的命格hold不住身份的遽升,她會凌駕,會忘形,這不是什麼好事兒。幸福被打破了,作沒了,再找一個這麼合適的老頭不容易。兒女再孝順,也不敵一個好伴侶。
弟弟還是太年輕。
賀麗儀現在是上司,她以上司的口吻命令弟弟不準泄漏機密。賀小鵬在費解中答應下來。
賀小鵬在賀麗儀公司幹得挺賣力。小夥子單純,也沒有什麼外心。
只是,有一天給繼父賀壽,賀小鵬先到的。他媽正在唏噓賀麗儀出手大方,給繼父買了個玉扳指,好幾千呢。賀小鵬覺得這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買不起大幾千的東西送給老人。
賀小鵬不服氣:「嘁,幾千塊錢在我姐手裡算什麼呀。」
老太太來了勁兒:「她一年能賺多兒錢?」
賀小鵬想起姐姐的叮囑,噤了聲。
「到底多兒錢?連我都不能說?」
賀小鵬給打了個折:「五六十萬吧,一年。」
「真的假的?!」老太太驚呆了。
「他們開銷也挺大的,養孩子一年也得十多萬呢。」賀小鵬有點後悔。
「他們房貸還清了,還能有什麼開銷?我跟老頭一個月才五千塊錢,過得不好得很嗎?」
賀小鵬知道跟他媽說不通,只能祈禱自己的失言不要捅出什麼婁子來。
5
壽宴吃完,賀麗儀被她媽喊住,逼問她收入。
「十來萬吧。」賀麗儀輕描淡寫。
老太太火了:「連我都瞞?!小鵬已經跟我說了!」
賀麗儀心裡一垮,十分難堪:「怎麼了?」
「你怕我跟你要錢還是怎麼著?」
賀麗儀無言以對。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小鵬拉扯大……」
賀麗儀打斷她:「你什麼時候需要錢我沒給?」
老太太這才舒緩下來。她腦袋歪著,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一時想不起來怎麼表達,又不想露怯,可還不甘心,許多逞強堆積出一個傲慢的假姿勢。
賀麗儀回家之後,後悔。
家庭關係是最難搞的,特別是對於沒界線感的人。只怕她媽日後會生出來一堆幺蛾子,收拾都收拾不贏。
6
果然不出所料,過了兩天,老兩口鬧開了。原因是老太太在家裡說了三遍:「你看看你閨女,你再看看我閨女。」老太太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搞得老頭火冒三丈,跟她大吵一架。老太太打電話給賀小鵬:「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退休幹部嗎!」
前幾日她還覺得老頭了不起到天上去呢。在她們那旮旯,誰能拿到五千塊的退休金?誰能對沒收入的二婚老太太這麼周到細心?現在不一樣,她的身份變了,她也是有資本的人了,她要把這個家庭構造改變一下。
她不甘心再感恩戴德,不甘心再低眉順眼,她要求平起平坐。
然而老頭當初看上她就是看上她的溫良恭儉讓,老頭的彎兒也轉不過來。
兩人開始吵吵吵,老太太動不動就大叫:「我去跟我閨女過!」
老頭說:「你去吧!」
老太太說:「牛什麼呀,還國家幹部呢,哪點像幹部。」
她著重強調他是幹部,她心裡是放大幹部份量的,但表面上必須蔑視幹部,貶低幹部。
吵了一段時間,老太太認為必須要「拿拿」他的威風。又一次惡戰之後她真跑賀麗儀家來了。
賀麗儀正準備去上班,她媽沉著臉衝進來,進門就要求到她公司謀份差事,打掃衛生都行。
賀麗儀心裡清楚,她哪裡是想打掃衛生,她一輩子沒站在別人頭上過,不過是想去顯擺「我是你們老總的媽」而已。
她媽真是一時苦所以一世苦,前面的苦造就的貪婪和虛榮,把她綁架得密不透風,不可能自我矯正。
賀麗儀無奈地勸道:「我讓你去打掃衛生別人笑話,我讓你做別的你又做不了,你到我那兒去給我添亂嗎?你現在要錢有錢要時間有時間,還有人對你真心實意地好,你好好過日子不行?」嘴皮子磨破老太太才作罷。賀麗儀收拾好東西,撒謊要出差,死纏爛打把她媽送回老頭家了。
7
賀小鵬上賀麗儀家來認罪。賀麗儀正在看電視,電視里講一個拆遷戶殺人的案子——一夜暴富的小夥子,完全不知道怎麼駕馭新生活。錢這種好東西來的太快,對文化底蘊跟不上的人來說是一場災難,他在一次吸毒後殺了一個外圍女。
賀小鵬謹小慎微地站在一邊兒,跟著她看完了。
賀麗儀這才發話:「現在知道錯了?那怎麼挽救?」
「裝破產。」賀小鵬眼神兒亂竄。
「你捅的婁子,你自己去補。」
賀小鵬灰溜溜地跑掉。十幾天後賀麗儀接到母親的電話,她拖著哭腔問:「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爭氣啊。」
賀麗儀說:「人的命,天註定。」
老太太的氣焰全沒了,可憐巴巴地嘆了一聲:「你別在外面說啊。傳出去了人家會看不起咱。」
「我知道。」
掛了電話,賀麗儀叫來弟弟,問他怎麼把母親大人哄過關的。弟弟說只靠一份假財務報表,母親大人頓時矮了半截,現在老兩口重歸於好。老頭還跟他說呢,這老太太吧,教出來的孩子有出息,沒資金、沒後台,全靠自己拼搏能在大城市立足,他心裡是暗暗服氣的。現在老太太在家裡買菜做飯抹地板,當老婆當得兢兢業業,老頭兒的感覺挺好,又重新寵愛起她來。
「媽不敢跟他說你破產了,一邊死撐一邊低聲下氣。」賀小鵬笑。
賀麗儀長吁口氣。幸福只去配得上它的人家裡。可惜媽媽因為經歷了太多苦,一邊覺得誰都欠她、一邊被一丁點好感動到痛哭流涕,跟命運抗爭了一輩子看似贏了,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性格上留下了巨大問題,險些與幸福失之交臂。
歡樂中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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