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看展 相遇與重逢: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劉楊
在最遙遠的地方尋找故鄉——13-16世紀中國與義大利的跨文化交流展覽海報
「最好的相遇是久別重逢」,在湖南省博物館回歸之際,一場中意的跨文化交流展帶我們在遙遠的地方尋找故鄉,這一開年大展在「重逢」的時間節點顯得格外應景。在此次的中意展中,策展方以大量的繪畫作品、青銅器、陶瓷、織綉、地圖、羅盤等文物及文獻,展現悠悠東方文化與歐洲璀璨文明千絲萬縷的關係,可以看出湖南省博的精心策劃和用心製作。湖南省博物館原館長陳建明,副館長陳敘良參與策展,使得此次展覽的策展理念主動而清晰,讓博物館在展覽中的主導作用和對話能力有所提升,主策展人中央美術學院李軍教授深厚的學術立場,加之別出心裁的策劃,滿足了博物館策展既需要展覽策劃、又需要深厚藝術與歷史知識的特殊性要求,為觀者既提供了一場視覺的饕餮盛宴,又為新年送上一份科普大禮。
此次中意展令我耳目一新的是其獨特的策劃思路:這是一次將學術化為藝術,將藝術轉述為故事,向觀眾娓娓道來的嘗試,線索貫穿展覽整個過程,要觀者跟著線索逐漸揭開「他鄉」的面紗。以中國式思維講述涉外展覽內容,精心挑選了國內來自湖南省博物館、首都博物館等22家博物館,以及國外來自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義大利烏菲齊美術館、羅馬國家博物館、錫耶納國立美術館等26家博物館的250餘件精品,總耗資1千多萬。
展覽現場
展覽由續篇、五個單元和尾篇構成,在續篇中可以清晰看出策展人的意圖,喬凡尼?貝里尼和提香的油畫《諸神之宴》赫然出現在展廳中央,擺在它旁邊的是一件元青花瓷碗,策展人想要用這組看似毫無關聯的展品向我們講述中國與義大利兩個遙遠的國度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這幅油畫中會看到仙女手持和地下放置的是中國青花瓷器,另外被薩提爾頂於頭上的是仿青花的義大利陶器。青花瓷是中國最具代表性的瓷種,它以或雄奇或清新的水墨風格成為中國文化的象徵,元青花為青花瓷的始祖,這種以鈷料高溫燒制的青花白底器物迎合了元代蒙古族崇尚藍天白雲的民族審美情趣,青花始於漢蒙文化、中西文化相互碰撞的元代,就連它所使用的鈷料後期都換成了從西域波斯進口的上等材料「蘇麻離青」,青花成為文化交融的產物,也讓它具有無可比擬的親和力,受到古今中外,各階層的青睞。隨著蒙元帝國驍勇征戰,跑馬圈地,絲綢之路的通行比其他朝代更加便捷,青花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文化交流的載體。歐洲對中國陶瓷的仿造始於16世紀,義大利佛羅倫薩「梅迪西」瓷器指的就是以紋樣和造型仿製青花瓷的釉陶製品,所以當我們看到義大利畫家繪製的《諸神之宴》等油畫中出現中國青花樣式的瓷器就顯得不足為奇了。
《諸神之宴》喬凡尼?貝里尼與提香 1514-1529
《諸神之宴》局部
青花雙魚牡丹紋瓷盤 元代(1271—1368)
展覽看到這裡,心中自然升起一種要在展品中找相同的遊戲心態, 然而到了第一展廳,這種相同的關聯驟然斷開,展覽中出現的商代三星堆頭像青銅器和公元前5世紀的古希臘男青年青銅雕像顯示著全然不同的審美情趣與造型特徵,顯示著代表歐亞大陸兩端最高成就的兩大古國不同的文化內涵,希臘男青年的青銅塑像體現了古希臘對完美健康的人體的嚮往,是神性的體現,雕像優美的肌肉線條,舒展的身體動態,優美且具有力量,表現具象、寫實,富有動態的肢體語言無不透露出人性的光輝和歐洲愛琴海文化「人神同體」的浪漫主義色彩與世俗情懷,對神的描繪就是對更好的自己的追求。我國奴隸制時期的青銅器,形態抽象,造型規矩,用抽象、誇張的超現實手法,利用獸面、夔龍、蟠螭等紋飾營造出神秘、莊嚴的氛圍,具有獨特的獰厲之美,表達的是奴隸制國家的宗教等級制度,時刻強調神權、君權至上,神聖不可侵犯。中國青銅的誇張性和歐洲青銅的寫實性的差異可以看出東西方文化的訴求不同,在13世紀之前沒有文化交流的情況下二者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同樣體現在羅馬彩色玻璃製品及中國的玉器的組展上,古羅馬的玻璃製作工藝絢麗燦爛,晶瑩剔透,而中國卻將這種玻璃工藝用在了玉器的仿製上,我想遠在地中海沿岸的義大利人很難理解東方這個神秘國度對玉的無限痴迷,更無法理解隱含在玉文化中「逐臣待命於境,賜環則還,賜玦則絕」的等級制度。
古羅馬彩色玻璃
仿玉谷紋琉璃璧
男青年青銅雕像 公元前5世紀
三星堆青銅頭像 商(前1600-前1046)
展覽的神奇之處是當觀者剛剛發現這種差異的時候,線索又迅速將我們的目光拉回來,從四海到七海,展覽用文獻、地圖等證據揭示了東、西方在第一次放眼世界,認識世界時,對外來文化的包容及渴望,絲綢作為東方古國的「文化大使」,漂洋過海來到義大利,此次初識,便使西方對這個「絲之國度」一見傾心,結下機緣,絲綢成為了羅馬上層社會的奢侈品,這種薄如蟬翼的織品曾為羅馬時尚的代言,展廳中可欣賞到龐貝古城壁畫中穿著輕薄中國絲綢的花神芙羅拉側影顧盼,縴手拈花,衣袂飄飄的曼妙體態。
素紗禪衣 西漢
花神芙羅拉 龐貝壁畫 公元1世紀
隨著中國發明的指南針、羅盤被用於航海,義大利與中國之間的交流也開始了新的篇章,展覽也隨著時間的推移,用生動的故事向我們講述中國與義大利跨文化交流的點點滴滴。
第一個故事是海上的航程,雖然高山大海是不可忽視的地理屏障,但是它無法阻止人們探索世界的步伐,中國早在戰國時期就發明了指南工具——司南,到了宋代已經有了指南針,漢代在讖緯神學的影響下,出現了大量利用日月星雲占卜星象的文字帛書,反映出當時中國探索世界的嘗試,東方和西方藉助指南針、地圖、海船開始了海上探險,雖然經歷無數次的艱難險阻,但還是開啟了相互交流的海上絲綢之路。
《天文氣象雜占》帛書 西漢(前206-25)
針碗 元代
羅盤 17世紀
《弗拉?毛羅地圖》1460年 弗拉?毛羅等繪製
第二個故事是大都的日出,我們可以想像,象馬可?波羅一樣的歐洲商人、傳教士們第一次登上這塊神秘的東方土地時內心的驚詫,這個橫跨歐亞大陸的蒙元帝國首都是如此的強大、富足和奢華。它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在東海之濱冉冉升起,那些奪目的絲綢、精緻的瓷器、精美的繪畫和書法,意趣盎然的元曲,無不令人神往。這些歐洲人不能想像,那些精雕細琢的、有漂亮花紋的漢白玉工藝品竟然僅僅是建築的排水系統部件或者是踩在腳下的磚石,更不要說那些夾金的織品「納石失」、鑲金的頭飾「罟罟冠」,就連馬鞍也鑲嵌著大片帶有精緻花紋的金飾,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將金子用到了極致,難怪後來西方人把中國看做是遍地黃金的神秘之國。展覽在展示這些元代璀璨藝術文化的過程中,同時不忘向我們介紹蒙元帝國對外交流的成果,其中的一個金鑲藍寶石帽頂由覆蓮底座和藍寶石頂飾兩部分組成,頂端鑲嵌的藍寶石是元代中外寶石貿易的見證。
漢白玉螭首 蒙元時期(1263—1368)
罟罟冠 元代
納石失 元代
鑲金馬鞍 元代
金鑲藍寶石帽頂 元代
第三個故事講述的是馬可?波羅的行囊,究竟馬可波羅是否來過中國,他都從中國帶回了什麼,在這一部分展品中包括馬可?波羅和他的親屬的遺囑、《馬可?波羅行紀》插圖版和16世紀剌木學新版,這些實物均是第一次來到中國。用策展人李軍的話說:「展覽彙集了全世界最重要的第一手馬可?波羅檔案實物原件和複製品」,這些展品對於研究中意交流史彌足珍貴,展覽以碎片式的情節訴說一段被遺忘的歷史,以及東方文化對義大利文藝復興的影響。故事雖然以馬可?波羅遊記為線索,但卻並不只指馬可?波羅,在這個時期來自歐洲的商人、傳教士、外交使節們,他們從中國帶回大量的絲綢、瓷器、風景畫甚至是蒙古人,並學習和模仿中國的繪畫及工藝美術構圖、紋樣,出現大量具有中國風的藝術作品,展覽中的一幅《聖母加冕》,表現了耶穌為聖母加冕的場景,在這幅畫中來自中國的鳳凰圖案翩然於畫面,它也反映了東方時尚對歐洲藝術的影響。
《馬可?波羅歸來》加萬尼?列昂納多1848年
《聖母加冕》薩諾?皮埃特羅 1450-1460
聖方濟各修士的殉道 壁畫 安布羅喬?洛倫采蒂 1336年(畫中出現蒙古人面孔)
13—16世紀,中意文化的交往從來都不是一廂情願的,在展覽中展出了一件揚州拉丁文墓碑,墓碑的頂部畫有聖母子,墓碑的邊飾確為中國傳統的唐草紋,銘文的左側還印有中國陰刻印章;《羅馬人民的保護者聖母瑪利亞像》與《唐寅款中國聖母圖》不管是在構圖、動勢、神情上都驚人的相似,從這兩組展品中我們不難發現不管在文化、藝術還是生活方面,中意之間的影響都是雙向的、深遠的。
揚州拉丁墓碑 元代(1271—1368)
「羅馬人民的保護者」類型聖母子像摹本 16-17世紀
《唐寅款中國聖母圖》軸 1470-1524
此次展覽是個交匯點,它是以空間的方式講述中意文化交流的故事,是一部濃縮了的中西文化發展史,此次展覽是浪漫的、藝術的,同時也是嚴肅的、冷靜的,它試著用感性的方式向我們講述一場塵封的往事,同時又帶著藝術考古的理性思辨,將真實存在的學術成果展現於觀者面前,展覽利用了大量的展品、視頻、圖像、文字向我們構建在13-16世紀這個偉大時期中國王朝的興衰、交替對歐洲文藝復興所做的巨大貢獻,記錄了中國在世界文化舞台上的華麗亮相。如此精心之作,我想所有的觀者,不管是在故鄉還是他鄉都會如我一般被深深打動。
(作者系長沙師範學院藝術設計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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