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鴛鴦的結局,已借石獃子的故事暗示
張愛玲一向以長於負能量語錄著稱,但她也有一句正能量語錄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個人在戀愛時最能表現出天性中崇高的品質。這就是為什麼愛情小說永遠受人歡迎――不論古今中外都一樣。」
我們活在這人世間,都是肉體凡胎,啖腥食葷,一副臭皮囊衍生出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慾望,可是,當你愛時,你就會覺得,你愛的那個人是個例外,ta像神一樣,值得你供奉,而在這供奉的過程中,你的虔誠、謙虛與剋制,也將你變成了神。戀愛其實也是一種道德行為,不管你是怎樣的身份處境和年齡,但凡有所愛,就能立地成佛。
但這可能只是一種愛情理想,現實是,愛情與慾望總是糾纏不清。李碧華的小說《青蛇》里有個細節,許仙想帶小青走,小青並不是不心動,但還記著與白蛇的情分,內心糾結,許仙卻已經翻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
這一句話,在當時的我看來,猶如晴天霹靂,將天地照得雪亮之時,更襯出先前的一片蒙昧,當我們被人示愛、告白,我們常常以為正在被某種幸運籠罩,以為置身於那種忘我而利他的溫柔善意之中,以為就算不得不拒絕,也會留下綿延不絕的餘韻,點染之後的生活。許仙的這句話,瞬時間劈開所有的錯覺,從被愛,到厭憎,到報復,這轉折竟然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就能完成,這也許就是某一種「愛」的真相。
許仙不是一個個例,甚至,他都算不上最惡劣的一個。更有一類人,得不到,就毀掉,比如《詩經》里的《召南·行露》,很像社會新聞里的事:一個有家室的男子看上一個姑娘,對方不能接受,也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霸道慣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找個理由將她告上法庭。
詩里這樣寫道: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理由起訴她的,是不是她家欠了他的錢,她是先秦時代的白毛女?又或者他有權勢,就像那個賈赦,想要石獃子的扇子,賈雨村就能以「拖欠官銀」為由,把石獃子的扇子充公。官府手中自有合法傷害權,平民即便安分守己,也未必能平安到老,如若你懷璧自珍,分分鐘給自己帶來禍患。
石獃子的故事寫得簡略,但它暗示了鴛鴦的結局,賈赦也像這詩里的老男人一樣,看上了丫鬟鴛鴦,並發狠要把她弄到手。鴛鴦不答應,賈赦就放出狠話誣陷鴛鴦戀著寶玉賈璉,又說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鴛鴦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來到賈母面前放出誓言:「當著眾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姑子去!」
《詩經》里的這個姑娘亦有這樣一種決絕,「雖速我獄,室家不足」,即便將我送入監獄,我也不願意嫁給你。《詩序》上說,召伯聽訟,主持公正,使「強暴之男不能侵凌貞女」。聽上去是很不錯的結局,但我總有些懷疑,就算這個姑娘幸運,遇到了召伯,更多的姑娘不能指望這種幸運。
比如說鴛鴦,她的拒絕是個伏筆,而石獃子的結局就是一面鏡子,一旦賈母去世後,賈赦必然要朝她下手,她能逃得過嗎?當初在賈母面前說下的狠話,後來也許會成為她必須面對的選擇。被賈赦這樣的人「愛」上,真是一種大不幸,或者說,他的字典里原本就沒有「愛」這個字,只有「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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