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你還回得去嗎？
故鄉，你還回得去嗎？
我認為我是回不去了。
無關是否要逃離北上廣，也無關是否要掙扎在三四線。我回不去，只是因為一些特殊的記憶。
我的故鄉在山東。
山東最窮的地方是魯西南。魯西南最窮的是菏澤。菏澤最窮的應該就是成武縣了。我家就在成武縣其中的一個村子。但我不覺得窮有什麼不好，起碼吃得起飯，上得起學。那時候，每一天都很快樂。
那時候，我也很傻。膽小又內向，好像除了學習，別的什麼也不會。好在我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成績還不錯。我們村的叔叔大爺閑談的時候，聊起我，都說我一定能有出息，考個好大學。我也這麼認為。
直到，我落榜了。
查成績的那天，當我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核對完准考證號之後，我才確定，這是真的。這就是我的分數。
我知道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學會很難過，但不知道會那麼難過。好像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於是一切都變了，我的父母開始沉默。
於是周圍的人從篤定我能考上一個好大學變成了「喲，這不內誰嗎，不是學習挺好的嗎，沒考上呀。」
於是，我跟著親戚糊裡糊塗地來了北京。
那年我十八歲。在這之前，我去過離家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縣一中後面那條街，旁邊有個湖，叫藍水灣。名字很美，其實就是個大一點的坑。
我找了個電話銷售的工作，因為不要學歷。然後開始了六年的北漂生活。
前兩年，我住在親戚家，一切都小心翼翼，就像進了賈府的林黛玉，處處留心，步步留意，生怕行差踏錯，惹人嫌棄。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我開啟了長達兩年的保姆模式。下班回去以後，做飯洗碗拖地洗衣服看孩子，所有的活兒都是我干。親戚的臉色稍有不悅，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小孩一撇嘴，我就趕緊拿著玩具獻寶一樣上去哄。三四歲的小男孩正是熊得不行的年紀，稍有不順心就把我當成沙袋一樣地拳打腳踢，說是在和我玩，但是下手沒輕沒重，我身上常是青紫一片。親戚看見了也並不阻攔，只是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氣。
你問我為什麼不搬走，為什麼要住在別人家，還一住就是兩年。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我除了他們家還能去哪兒，因為我自己也傻到怕自己養不活自己。其實想想我每月三千塊錢的工資，出去租一間房子，養活自己足夠了，起碼不用受氣。但是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想過，什麼都不敢想。我只覺得自己沒考上大學，是罪人。罪人就應該承受這一切。罪人不應該有自由。
而我的錢也一分沒有剩下，全都給親戚家買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因為我覺得自己住在別人家，要努力討好人家，才會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親戚雖然對我橫眉冷眼，但也沒有提出過讓我走。也許只是不想失去一個免費的，還總是上趕著花錢給他們買東西的保姆吧。
等到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所有的堅強都沒了，委屈得說不出話，一直哭。電話打一個小時，就哭一個小時。哭到手機沒電，哭到嗓子沒聲。我說我想回家。可是我媽卻只是勸我，讓我再堅持堅持，再堅持堅持。就這樣哭了一年，我媽給我打電話我還是接，卻不再哭了。再後來，連電話也不想接了。
我表面上開始變得沒臉沒皮，親戚罵我我就笑臉相迎，挖苦我我也照單全收，還能接個話茬講個段子。小孩再打我我也盡量躲，實在躲不過就盡量不回去，找個理由等夜深了他們都睡了我再回去。好像一切都不在乎了，好像真的無所謂了。
可我的心裡漸漸有了怨恨。怨恨我的父母，我每次在電話里哭成那個樣子，為什麼不接我回家。怨恨我的親戚，你自己也有孩子，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刻薄。怨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考上大學。
後來，我掙的錢也多一些了，也知道人是可以在外面租房子的。於是我換了新的公司，執意從親戚家搬了出來，甚至換了新的手機號碼。我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我，包括我的父母。我恨他們。
那段時間，我開始拚命上班，在公司熬到夜裡十二點，甚至經常住在公司。銷售的工作雖然門檻低，但只要有了經驗，熟悉了技巧之後，掙錢是很快的，更何況我是帶著發泄一樣的勁頭去拚命。
很累，也很痛快，我好像徹徹底底地活了過來。就這樣瘋狂地掙錢，也瘋狂地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再也不用因為一塊肉偷偷看親戚的臉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再也不用背著背包拿著水杯一路小跑地攆著孩子。和朋友出去玩，去成都，去重慶，去麗江，去大理，去泰國，去馬來西亞，去所有我以前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
很爽，很過癮。但我心裡還是有個過不去的坎兒。沒能上大學的遺憾，想起來還是會心酸。那兩年的日子，我怎麼也忘不掉。回老家的時候，有人提起我當年學習如何如何，我雖然臉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還是會「咯噔」一下，特別地疼。
那是我的家啊，可是我覺得自己回不去了。
一回到那個地方，見到那些人，就會難過，就會撕碎我為自己營造的幸福偽裝，就會想起沒考上大學的痛苦，就會想起那兩年寄人籬下的日子。
現在我和親戚家的關係已經有所緩和了，也許真的是遠香近臭，不在他家住了，反而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我也經常會帶著禮物去看他們，主客盡歡，其樂融融。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我是受到了傷害，但沒人有錯。父母希望我有個好的未來，在老家待著不會有出息，所以想讓我到大城市。他們沒錯。
住在親戚家，他們雖然有些過分，但也都不是壞人，自己家來個外人一直住著，誰都不會開心。你不願意住可以走，人家也沒錯。
沒人有錯。我也不再怨恨誰。
可我就是過不了這個坎兒。
再後來，有一天看電影，看到一個小廚師請教他的師父，說為什麼他熬的蓮子粥是苦的。師父笑了笑，當著徒弟的面剝開一顆蓮子，把蓮心剔了出來，說：「不把心裡的東西取出來，就會苦。」看著小徒弟恍然大悟的樣子，我也若有所思。不把心裡的東西取出來，就會苦。不把心裡的東西取出來，就會苦……
那些不好的事情，早已過去了，那麼現在讓我痛苦的，讓我不願面對的，其實只是我「心裡的東西」。換言之，是我自己，讓自己回不去。只要把「心裡的東西」取出來，那麼，我還是我。故鄉，還是我的故鄉。
與其一直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裡不能自拔，不如早日跳出來，享受當下的美好生活。今年春節，我已經早早地買好了回家的票。說不定還能和幾年沒見的老同學一起吃個飯，和街頭巷尾的嫂子大娘嘮會兒磕呢。我的故鄉，我的家。等我回去。
圖片來源：網路
本版編輯：阿姬哈
TAG:北大清華講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