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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墾荒錄——一部普通人家的移民史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幾年發生的事,常常令我感嘆世事無常,生命的凋零代表著又一肚子的人生被遺忘。慢慢的,過去的事情都被忘記。

每家都有一堆一堆的故事,為了能讓這些平民的故事不被墳墓埋入泥土,我決定要把他們寫下來。

中國人對女性重視嚴重不夠,以前女性是不能入家譜的,說自己身世也都是我高我曾我祖父……從來不會說我太姥是誰,我姥是誰。既然現在男女平等,那麼父親和母親就是一樣的,那麼上邊向上的兩支也都是一樣的,以至於上上都是一樣的,和是不是姓李沒有關係,往上都是我的祖先,缺少任何一環都沒有我。對於我,都同樣重要。

按照一般順序,我從我爺爺這邊開始說起。因為我奶奶這邊不存在過多的移民史,本篇帶過便不再寫。後面我會慢慢整理我外公外婆那邊的口述遷移史。

我後面所寫,以我所能記得的回憶錄內容脈絡為底本,綜合各家講述及個人分析而成,如有與歷史不符處和模糊不清處,如人名地名時間,親朋好友隨時指正,如有我不知道的重要事情,還望與我聯繫補充完善。

——序

人說移民都有開拓精神。

從我往上數,我父母兩支都是移民,我外公外婆的遷移過程相對簡單,我奶奶的遷移是隨我爺爺,歷史上,我爺爺這支遷移過程比較複雜,移民史也很久遠,最早是什麼年代從哪移來的,我沒有考證過,據說有一份老家譜,可惜,長這麼大還沒見過。

類似的東西,我爺生前寫過一個大篇的回憶錄,寫的就是他從二十多歲離開家之後的所有事,按年,一年一年推到2002年,我爺去世後,這個本子一直在我奶那,我奶去世之後,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我們那有人死之後生前所有都會一起被燒掉的習慣,如不出我所料,這回憶錄應該是被燒了。

我應該是唯一一個讀過全篇的人。只可惜那時候小,沒有留下來或者記下來的意識。

我高祖父,也就是我爺爺的爺爺,名李廣慶,在1958或1959年的饑荒中去世,因為其妻子較為強勢,故我高祖父生前的事迹並沒有很多。我就從我曾祖父,也就是我爺爺的父親,講起。

——前言 李想 (貴字輩) Manchuria

2018.1.1

李景燦,李廣慶長子,山東巨野獨山鎮金山店子人,1980年去世,享年64虛歲,由此推算,應生於1917年。

景燦母王氏,生於富庶之家,眇一目,生卒年不詳。生三子,長子李景燦;次子李樹芳,越調錶演藝術家,桃李滿園,終生未婚;三子李景立,有一女。

景燦外公去世時,母王氏帶其回娘家奔喪,進屋即將門反鎖,至老父榻前,哭天搶地,卻將手伸至被褥底下,摸索銀元數塊塞到兒子口袋後便離開。

50年代末,困難時期,王氏私藏有麥子一缸於門後,沒有給任何人吃過,娘家侄子討飯至此,王氏捂著剛熟的麥粥說兩三天沒吃飯,打發走(後來娘家侄子去了齊齊哈爾的查哈陽農場)。

人曾見過景燦1930年代後期的一張照片,二十歲左右,騎著自行車,戴著墨鏡。

景燦年輕時曾是國軍的連長,但也有說法是還鄉團的連長,想來應該是他所在一帶地主武裝的頭頭。景燦有一兄長,乃當地巨匪。據景燦長子李勤所言,其幼時洗腳都有人伺候,看來還是有一定勢力。

但是解放後一切都如過眼雲煙不復存在,說是有一筐銀元直接倒到了井裡,至於是哪口井?沒人知道。(關於所謂的銀元還有一種說法,過去家族大,景燦母王氏強勢,為家長,有一女甚得王氏歡心,出嫁後每餐必由李家專人送去,此舉致夫妻不和,致該女早夭,餘一女,李家撫養成人,出嫁後,王氏將銀元交於此女。無考。)

隨後的各種運動對其衝擊也很大,甚至被誣陷殺人,景燦見勢頭不妙,逃跑至大興安嶺深山躲避。後遷至穆家屯,文革時期更是經常遭批鬥。

1980年,64歲,在穆家屯去世,葬於東甸子時令河邊墓地。

娶妻宮氏,宮氏人特別好,為人和善,與世無爭。景燦脾氣暴躁,但宮氏從來都不與之爭吵,宮氏娘家兄弟數人在五六十年代隨計劃移民到齊齊哈爾,就在穆家屯南邊不遠的移民號27號,後名龍生村。宮氏的侄子侄女,年輕時候總來李家幫著幹活看孩子,宮氏二侄女,現在還在龍生村生活,每年李家人去看她的時候她都會講「俺就這一個姑姑,還在你們老李家受氣」。

宮氏於1993年或1994年去世,與夫合葬。

生三子一女,一女四歲時夭折。長子李勤;次子家成;三子新合。

李勤,犯「家」字,但家勤二字讀音不雅,故名李勤。生於1937年,少時家中尚殷實,有讀書的機會,寫得一手好字,印章刻得也極其精巧,後考取曲阜師範(亦或是濟寧師範,待考)。後因困難時期,斷了口糧,其祖母王氏有一缸麥子卻不給吃。還有兩個月畢業的時候,實在餓得不行,跑回了家。

當時李勤父景燦因被誣陷殺人而逃亡大興安嶺,李勤在一個夜裡,靠著烤紅薯乾的能量用燒火木頭私刻一枚「獨山縣郵局」(編者記:應該是我記錯了,可能是獨山鎮郵局,因為獨山縣距離山東太遠,可能性不大)的公章,將尋父的信寄出。假公章投入火爐。

後得到回信,言說在大興安嶺某某林場。約是1959年,李勤踏上北上之路,北上之路異常艱辛,很多天後,終於來到大興安嶺,見到了父親,感受了這種亡命討生活的苦難。這種苦難,一直貫穿著全家幾代人。

為了吃飯活命,李勤跟著一起伐木,但因技術性太強,幹不了。李勤個子很高,約一米七五。後來就說讓扛木頭。那時候大興安嶺的木頭都特別粗壯,而李勤之前一直是個書生,根本沒出過力。第一次木頭壓在肩上的時候,吐血,從此元氣大傷,咳喘一生,再也沒有干過重活。

不久家裡傳來消息,真正的殺人犯已經伏法,景燦嫌疑解除,可以回去了,父子二人往回走,剛走了不久就沒有了口糧,一路討飯,終於到了查哈陽,那時李勤的表兄弟,也就是討飯至姑姑家被無情打發走的那位,在查哈陽農場工作,趁夜從食堂偷出饅頭四個給了他們,父子抱頭痛哭。

後終於回到巨野家裡,發現一切都變了,很多人響應移民政策去開發北大荒,比如李勤的舅舅們;而他們,剛剛從北大荒逃亡歸來。

當時的計劃移民可以算半欺騙性的。那時因為還蘇聯債務,虛報產量浮誇風等多種原因,當地吃不飽飯,宣傳說北大荒可好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天天大米白面」,來了之後發現,茫茫草原連棵樹都沒有,就有一個木頭樁子,寫著移民村的編號。

回到家之後,家裡為李勤操辦了一場婚禮,一年後,李勤決定去北大荒投奔舅舅。由於女方不同意,二人離婚。李勤一人到27號龍生村投奔舅舅。

當時27號里李勤的親朋好友還是很多的,這也是為什麼最初李勤會選擇落腳在27號。他有一個中學同學,姓白,後來他學的師範,同學學的醫專,那位同學移民後成了27號的村醫。

又過了一段時間,覺得移民可行,便回家準備相關事宜,這時候家裡給介紹了第二門親事,成親後,全家浩浩蕩蕩闖進北大荒。

後來應是27號無法落戶亦或是其他原因,所以搬遷到現在的穆家屯。最初住在現在的北數第三趟街,1982年搬到最北邊。

剛來那些年還是總吃不飽,由於身體原因,李勤也沒法幹活,更不能去偷玉米,由於李景燦曾是國民黨軍官,李勤文化水平又高,文革期間二人作為典型整日挨批鬥。李勤是文化人,讀了一本獸醫書之後成了全村最好的獸醫,當然,由於一種文人的風骨,並沒有用這個混飯吃。可是卻成了全村第一個殺牛的,雖然一生只殺過一次牛。

那時候生產隊過年準備殺牛分牛肉,誰殺牛,牛骨頭就給誰,可是沒有人殺過牛,李勤通過獸醫書的點播,自告奮勇,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麼個平時幹活都不利索,天天齁嘍氣喘的,還能殺牛?

結果是,能,李勤夫婦把牛牽到樹林里,綁好,釤刀過去,一大盆血就出來了。

後來夫婦二人幾乎每兩年往返于山東黑龍江之間,其實現在想來,李勤讀的書不少,但情商還是低,有關的事情就不多講了。

1999年還是2000年左右,夫婦二人又乘火車從關內到了關外,沒想到,他回憶錄里的最後一次旅行竟成為一生最後一次旅行,2001年開始,哮喘了大半輩子的李勤病情開始惡化,剛開始診斷為氣管炎,後來慢慢的多了肺氣腫、肺心病、肝腹水……每天必須打吊瓶,那個時候用藥用到什麼程度?每天12瓶粉末,兩大一小瓶液體,藥片一大把,扎的滿胳膊都是針眼。

那時候,李勤借了一本佛書《地獄遊記》,每讀一段,閉目,若有所思,不知是因為病痛難以壓制還是在回想一生,這本書也是他人生完整看過的最後一部書。

後來全身臟器沒有一處是健康的,肚子脹的就像塞了一個枕頭,2003年5月25日,農曆四月二十五,下午太陽剛落,打完最後一瓶葯,從窗外看見李勤的臉上一種莫名的安詳,卒,67歲。葬於穆家屯東甸子墳塋時令河邊。

據說:曾有算命先生告誡,你過山海關時將身上衣服全部扔下火車,可保你後半生健康長壽。過山海關時乃是深秋,嫌冷,沒有扔衣服,於是病死關外。無稽之談,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李勤妻姓張氏名洪芝,濟寧嘉祥人,1944年生,少時家裡貧苦異常,文化水平僅限於寫自己名字及幾個簡單數字,16歲時隨生產隊挖大河,出苦力,身體強壯,性格魯莽。隨夫出邊外,種地收秋蓋房打場壘牆搭炕,所有出力的活全都一個人干。嗜煙。中年時因受風導致口歪眼斜,未能完全治癒,眇一目。喜食肥肉。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因無文化,故民間傳說神鬼故事因果報應民謠俏皮話知道特多。洪芝晚年癱瘓,卧病在床,2015年1月於富裕縣城逝世,半年後與夫合葬。

生有三子一女。長子李佔東,女鳳蘭,次子衛東,三子占民。

李家成,景燦次子,生於1942年,出生後不久家道中落,未曾讀書,但受家庭影響父兄熏陶,文采極佳出口成章。

那時過年,小學校長集中給全村寫對聯,詞窮,抬頭見家成在,求教,家成滔滔不絕,說了一小天的對聯詞,沒有一句重複的。

家成生活稍邋遢,鬍子很長,歲數很大了才結婚。妻劉氏,穆家屯人,由李二悶子屯改嫁而來。家成為人和善誠樸外向,勤勞,幹活賣力,每年都出去到嫩江九三查哈陽等地割豆子掙錢,深受僱主歡迎,家中很早就置辦了彩電等物,吃喝更是不愁。(編者記:我小時候經常跑去蹭吃喝)。

家成為人節儉,某年至外地親戚家,親戚見其衣裝破舊,不修邊幅,遂挑選新舊衣物一大包囑其帶回,至車站,因行李超重被告知須交錢託運,家成為省運費,將大部分衣物穿至身上,免於託運,時值春末,到家時已滿頭大汗,家人幫其將衣物從身上脫掉,件件數來,只知褲子同時套了八條。

1998年春,在本村內弟家幫工,突發腦血管崩裂,亡。

不足百日,其妻亦亡,是年其子12歲。

若干年後,同村人去嫩江割黃豆,僱主問「老李何在?」,答曰:「亡數年矣」,哀嘆良久。

有一子李永東,虎年出生,因是道字輩,故又名道虎。

李新合,景燦三子,少年與父兄至穆家屯,晚年隨子遷至河北河間。有一子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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