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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和將來的我只剩得極微細的一些兒現實味

「還好還好,我還活在這裡,我還不是幽靈,我還有知覺哩!」

Feb. 13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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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郁達夫

丨按:過了臘八就是年!讓我們返鄉

你年輕有為,就要從城裡返鄉,滿懷各種紛紛擾擾的心緒,歸鄉的興奮與憂愁攜手同登場。

克林.姚伯也離城了。他離開地更早,早在11月里一個星期六的後半天,在越來越靠近暮色昏黃的時候。為什麼選擇在暮色昏黃?也許那座城就如同某個情人,雙方在昏黃下模糊的面目,是一種憂愁的消解。

和你一樣,克林.姚伯也正是年輕有為,他離開的是巴黎,滿懷由法國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生髮而來的善良意圖,自願拋棄繁華世界的紛擾勞煩、紙醉金迷的生活,意欲在故鄉的窮鄉僻壤開創一番小小的經邦濟世、開蒙啟智的事業。

克林.姚伯要歸去的是一片荒原,叫愛敦荒原,沒有垣籬界斷。這裡的遊人,可以隨意到處遊盪,一直遊盪到不知身在何處。

荒原的表面,僅僅由於顏色這一端,就給暮夜增加了半點鐘。它在同樣的情況下,使曙色來得遲緩,使正午變得凄冷;狂風暴雨幾乎還沒蹤影,它就變顏作色,預先顯出一副陰沉面目;三更半夜,沒有月光,它更加深咫尺難辨的昏暗,因而使人害怕發抖。

事實上,愛敦荒原偉大而奇特的壯觀,恰恰在它每晚由明入暗的過渡點上開始,凡是沒有當著那種時節在那兒待過的人,就不能說他領會這片曠野。正是它在人們眼裡看著朦朧迷離,它才在人們心裡顯得恰到好處,因為它的全部力量和意義,就附麗在從夜色將臨的現在到曙光欲來的次晨那幾點鐘裡面;那時候,只有那時候,它才顯露真面目。

所以,克林.姚伯,還將在黃昏將至進入故鄉,愛敦荒原。

你,你什麼時點離開哪一座城?又將在什麼時點進入你的故鄉?

睡在床上,被間壁的淫聲挑撥得不能合眼,沒有方法,只能起來上街去閑步。

這時候大約是後半夜的一二點鐘的樣子,上海的夜車早已到著,羊市街福緣巷的旅店,都有已關門睡了。街上除了幾乘散亂停住的人力車外,只有幾個敝衣凶貌的罪惡的子孫在灰色的空氣里闊步。

我一邊走一邊想起了留學時代在異國的首都里每晚每晚的夜行,把當時的情狀與現在在這中國的死滅的都會裡這樣的流離的狀態一比照,覺得我的青春,我的希望,我的生活,都已成了過去的雲煙,現在的我和將來的我只剩得極微細的一些兒現實味,我覺得自家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個幽靈了。我用手向身上摸了一摸,覺得指頭觸著了一種痛苦。

「還好還好,我還活在這裡,我還不是幽靈,我還有知覺哩!」

這樣的一想,我立時把一刻前的思想打消,卻好腳也正走到了拐角頭的一家飯館前了。在四鄰已經睡寂的這深更夜半,只有這一家店同睡相不好的人的嘴似的空空洞洞的還開在那裡。我晚上不曾吃過什麼,一見了這家店裡的鍋子爐灶,便覺得飢餓起來,所以就馬上踏了進去。

喝了半斤黃酒,吃了一碗面,到付錢的時候,我又痛悔起來了。我從上海出發的時候,本來只有五元錢的兩張鈔票。坐二等車已經是不該的了,況又在車上大吃了一場。

此時除付過了的酒面錢外,只剩得一元幾角余錢,明天付過旅館宿費,付過早飯賬,付過從城站到江乾的黃包車錢,哪裡還有錢購買輪船票呢?我急得沒有方法,就在靜寂黑暗的街巷裡亂跑了一陣,我的身體,不知不覺又被兩腳搬到西湖邊上。

上的靜默的空氣,比前半夜,更增加了一層神秘的嚴肅。遊戲場也已經散了,馬路上除了拐角頭邊上的沒有看見車夫的幾乘人力車外,生動的物事一個也沒有。我走上了環湖馬路,在一家往時也曾投宿過的大旅館的窗下立了許久。看看四邊沒有人影,我心裡忽然來了一種惡魔的誘惑。

「破窗進去罷,去撮取幾個錢來罷!」

我用了心裡的手,把那扇半掩的窗門輕輕地推開,把窗外的鐵杆,細心地拆去了二三枝,從牆上一踏,我就進了那間屋子。我的心眼,看見床前白帳子下擺著一雙白花緞的女鞋,衣架上掛著一件纖巧的白華絲紗衫,和一條黑紗裙。

我把洗面台的抽斗輕輕抽開,裡邊在一個小小兒的粉盒和一把白象牙骨摺扇的旁邊,橫躺著一個沿口有光亮的鑽珠綻著的女人用的口袋。我向床上看了幾次,便把那口袋拿了,走到窗前,心裡起了一種憐惜羞悔的心思,又走回去,把口袋放歸原處。

站了一忽,看看那狹長的女鞋,心裡忽又起了一種異想,就伏倒去把一隻鞋子拿在手裡。我把這雙女鞋聞了一回,玩了一回,最後又起了一種慘忍的決心,索性把口袋鞋子一齊拿了,跳出窗來。

我幻想到了這裡,忽然回復了我的意識,面上就立時變得緋紅,額上也鑽出了許多珠汗。我眼睛眩暈了一陣,我就急急的跑回城站的旅館來了。

回到旅館裡,打開了門,在床上靜靜的躺了一忽,我的興奮,漸漸地鎮靜了下去。間壁的兩位幸福者也好象各已倦了,只有幾聲短促的鼾聲和時時從半睡狀態里漏出來的一聲二聲的低幽的夢話,擊動我的耳膜。

我經了這一番心裡的冒險,神經也已倦竭,不多一會,兩隻眼包皮就也沉沉的蓋下來了。

一睡醒來,我沒有下床,便放大喉嚨,高叫茶房,問他是什麼時候。

「十點鐘,鮮散(先生)!」

啊啊!我記得接到我祖母的病電的時候,心裡還沒有聽見這一句回話時的惱亂!即趁早班輪船回去,我的經濟,已難應付,那裡還禁得在杭州再留半日呢?況且下午二點鐘開的輪船是快班,價錢比早班要貴一倍。我沒有方法,把腳在床上蹬踢了一回,只悻悻的起來洗面。

用了許多憤激之辭,對茶房發了一回脾氣,我就付了宿費,出了旅館從羊市街慢慢的走出城來。這時候我所有的財產全部,除了一個瘦黃的身體之外,就是一件半舊的夏布長衫,一套白洋紗的小衫褲,一雙線襪,兩隻半破的白皮鞋和八角小洋。

陽已經升上了中天,光線直射在我的背上。大約是因為我的身體不好,走不上半里路,全身的粘汗竟流得比平時更多一倍。我看看街上的行人,和兩旁的住屋中的男女,覺得他們都很滿足的在那裡享樂他們的生活,好象不曉得憂愁是何物的樣子。

背後忽而起了一陣鈴響,來了一乘包車,車夫向我罵了幾句,跑過去了,我只看見了一個坐在車上穿白紗長衫的少年紳士的背形,和車夫的在那裡跑的兩隻光腳。

我慢慢的走了一段,背後又起了一陣車夫的威脅聲,我讓開了路,回頭一看,看見了三部人力車,載著三個很純樸的女學生,兩腳中間各夾著些白皮箱鋪蓋之類,在那裡向我衝過來。她們大約是放了暑假趕回家去的。

我此時心裡起了一種悲憤,把平時祝福善人的心地忘了,卻用了憎惡的眼睛,狠狠的對那些威脅我的人力車夫看了幾眼。啊啊,我外面的態度雖則如此兇惡,但一邊心裡我卻在原諒你們的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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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郁達夫散文《還鄉記》

文|郁達夫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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