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敵不過歲月
【聲明】鄔葭沅沅是宋沅君的時評自留地。本站文章均為原創,請不要私自轉載或使用。有事請留言。
文/宋沅君
一
一個冷雨如注的春日夜晚,救援船卡帕·西亞號靠近哈德遜灣,甲板上的蘿絲抬頭仰望著高高在上的自由女神像。在雨夜燈光的照耀下,她神情肅穆,仿若新生。
「小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一個身穿制服的船員撐著傘走到她身邊,問道。
「道森。我叫蘿絲·道森。」
這是電影《泰坦尼克號》中最讓我感動的一幕。
1998年夏天的某個下午,我用學校發的免費學生票,在南方小縣城唯一的電影院里,看了電影《泰坦尼克號》。三個小時的時間倏忽而過,我在悶熱的電影院里汗流浹背,黑暗中對著屏幕卻揮淚如雨,走出影院時,渾身已經濕透。由於過去看的都是《少年彭德懷》一類的影片,《泰坦尼克號》給我的感覺就是空前的震撼,從此,我看電影的歷程才算真正開始了。
作為較早進入內地的美國大片之一,《泰坦尼克號》在當年創下了中國電影市場的多個奇蹟。詹姆斯·卡梅隆憑藉此片在中國影迷觀眾心中封神,凱特·溫斯萊特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這對金童玉女,譜寫了一個令無數人感動的愛情童話。泰坦尼克號海難的歷史,就這樣與一個虛構的愛情故事永遠捆綁在了一起,當年慘烈的沉船真相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反倒意義寥落。
死裡逃生的蘿絲,在看到搜救船隻後,忍痛將已經冰冷的傑克推進了大西洋的海水裡。她奮力游到最近處的船員屍體旁,吹響他留下的哨子,發出了求救信號。生命的堅強,不是懷揣著失去你的悲痛就此沉淪,而是奮勇求生,努力活成你想要看到的絢爛的模樣。蘿絲以己之名冠上傑克之姓,用這個新的名字和身份,逃離了過去的自己,逃離了母親和未婚夫為她打造的一場盛世婚禮,過上了自由、鮮活的人生。
在那個等級森嚴的時代,在那艘等級森嚴的船上,蘿絲拋棄了屬於她的錦衣玉食,也掙脫了束縛她的桎梏枷鎖,奔向了傑克所經歷和熱愛的生活。傑克以生命為代價,拯救了蘿絲。蘿絲獲得了傑克的信念,頑強地生存下來,不負傑克的囑託:活著,做自己。
以愛之名而活下去,這是電影災難敘事熱衷於表達的不二主題。登上泰坦尼克號、經歷海難的蘿絲只有17歲,84年後重述這段記憶時已經將近101歲。她隨身攜帶的那些照片里,是她應允的她和傑克一同嚮往的人生,是她如此活過的每個珍貴印記。當演員,開飛機,騎馬,週遊世界,沒心沒肺地過著閃閃發光的日子,她這一生,看起來頑強又堅韌。
在蘿絲最後的夢中,她以17歲的模樣重新登上了泰坦尼克號,在那裡與傑克重逢、擁吻。倘若故事就在這場重逢里結束,傑克和蘿絲得以劫後餘生,那他們終有登岸的那一天。上岸以後的傑克和蘿絲,他們的故事在電影《革命之路》中得以延續。傑克梳起油頭,穿上西裝,變成了一個做著自己並不喜歡的工作、弔兒郎當混日子的公司小職員弗蘭克。蘿絲因為生了兩個孩子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當演員的夢想,她每天為家人準備三餐、打掃屋子、照顧孩子,這樣的她,名叫四月。
二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10年之後,凱特·溫斯萊特嫁作他人婦,眼角亦長出皺紋,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身形發福,也沒耽誤他女友換了好幾任。在《革命之路》中的再度合作,較之以前更加考驗演員的修養和功力。如果說《泰坦尼克號》是一部讓人感動的溫情電影,描寫的是愛情中最美好的人性,《革命之路》則殘酷地撕開血淋淋的口子,暴露婚姻中最充滿惡意的自我和最令人絕望的人性。重溫這兩部電影,我選擇先看《革命之路》,再看《泰坦尼克號》,這樣才能在面對普遍現實時找尋一絲例外、一種夢想,聊以自慰,是所謂精神勝利法。
《革命之路》上映於2008年末,影片描述的是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家庭生活。其中上演著比現實更真實的婚姻危機,對現實的歸納和提煉,讓這部片子顯露出一種可貴的真實和毫無保留的殘酷。導演薩姆·門德斯的演繹總是直入主題、切中肯綮,四月與弗蘭克在派對上的相遇只用了短短一個場景、寥寥兩個鏡頭,隨後,兩人步入婚姻殿堂,開始共赴自我人生的革命之路。
話劇演員四月一心想成為大明星,在一次失敗的劇場表演之後,她和丈夫在回家的路上大吵了起來。弗蘭克言不由衷地安慰著演出失敗的四月,四月以冷漠抗拒弗蘭克的敷衍,他們各自被對方的態度激怒了,互相指責、辱罵,直至冷靜,卻都不肯認錯。
弗蘭克的人生痛點,是他除了隨波逐流以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30歲生日這天,他成功勾搭了公司的一個女同事。在酒過三巡後的傾吐中,他提到那個讓他童年時代特別反感的父親。令他沮喪和匪夷所思的是,30歲的他,終於變成了跟父親當年一般無二的那副討厭模樣。
四月在家收拾房子,房東太太來訪,請求他們接納她那患病的兒子做朋友。在她眼裡,四月和弗蘭克是一對特別的夫妻,初見便令人印象深刻。到底是什麼這麼特別呢?大概是他們最初來到革命之路小區時眼底眉梢透露的默契、溫情,是那種現世安穩、太平和樂的性格氣質,以及那副優雅從心的外表。
四月整理舊照片,回憶起弗蘭克的往事,他曾講述自己在巴黎的經歷,讓四月十分神往。然而巴黎僅僅存在於弗蘭克的回憶和四月的憧憬里,是一個虛幻的理想國,一個現實無法企及的夢而已。它代表了四月理想中的事業和生活,也代表了她理想中的弗蘭克的真正模樣,她所愛的,也是與巴黎有關的那個弗蘭克,是在巴黎光環籠罩下的弗蘭克。這樣的弗蘭克,回憶和講述巴黎往事的弗蘭克,讓她由衷地讚歎: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了。然而現在,想起戀愛時的這些事情,四月既沉默又麻木。
弗蘭克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四月向他道歉,並帶兩個孩子一起為他準備了生日驚喜,讓他十分感動。他為自己的出軌行為感到愧疚難安。四月卻在這時提出一項大膽的計劃,她想賣掉房子和車子,帶上所有的存款,把家搬到巴黎去。這讓弗蘭克十分吃驚,他質疑這項計劃的現實性。四月提出,到了巴黎後她會找工作養家糊口,弗蘭克應該找回七年前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實現他的理想。
面對雄心滿滿的四月,弗蘭克覺得她是在異想天開。他有N個理由拒絕放棄現有的穩定生活,就待在安全而陳舊的避風港里,就此一生,碌碌無為。「這種生活抹殺了你真正的自己。」四月儘力說服,想喚醒弗蘭克的理想信念、追夢之心,讓他加入到她的計劃中來。「你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奇妙的東西,你是個男人。」四月想讓弗蘭克相信,他們配得上更好的未來,年輕時吸引她的那個神奇有趣的男子並沒有消失,他只是在等待被喚醒。
從這裡可以看出,女演員四月身上有著強烈的幻想氣質,熱情、衝動、多變,她混淆了過去與現在、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邊界,願意一廂情願地相信時間對她的眷顧。她顯然是很愛弗蘭克的,這與她強烈地追求新鮮多變的理想生活並不矛盾。最後,弗蘭克被她打動了。做出這一決定後,兩個人的生活重新充滿了希冀和光環,都在慢慢等待這一天的來臨。
他們去拜訪朋友,宣布這一決定。「我們只是想過不同的生活。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不想再浪費生命。」然而,在朋友們眼裡,他們這種石破天驚的舉動才是真的在浪費生命。婚姻不是存在於真空,世俗成見總是以我們想像不到的強悍形式堅定影響著每個人的生活。比如,朋友在聽到去了巴黎之後弗蘭克不再工作的安排後,一臉的不置可否。在他們看來,男人什麼也不做,要靠女人來養家,這簡直就是遊手好閒、不可理喻。
房東太太剛從精神病院出院的博士兒子來訪。「你們這種人幹嗎要逃避?」「也許我們是想要逃避這裡沒有希望的空虛生活。」「很多人都知道生活很空虛,承認沒有希望卻需要真正的勇氣。」只有這個瘋子了解他們為什麼這麼做。也許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瘋子,他們的決定太過瘋狂。四月卻說:「如果瘋狂代表真真切切地過生活,我不在乎我們瘋了。」
老闆要提拔弗蘭克,他拒絕了,說出要辭職的話。老闆挽留,希望他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接受升職、遠離平庸。弗蘭克心中動搖,他加班到深夜,實則是在糾結去留的問題。第二天清晨,他發現了四月的異常,追問之下得知,四月已經懷孕10周了,這即將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四月保證這不會影響他們搬去巴黎的計劃,準備在12周內把懷孕的事結束掉。弗蘭克卻想到離12周還有一段時間,他還有充足的時間來做決定,心中釋然,因為實際上他隱隱希望四月會因為這個孩子而放棄去巴黎的計劃。
在度假海灘上,弗蘭克向四月解釋還沒有辭掉工作的原因。他認為這一次的升職加薪跟去巴黎一樣,是個改變人生的機會。加薪可以改善他們的生活,讓他們買得起大房子、增加旅遊計劃,生活變得更加精彩唾手可得,並不是只有去巴黎這一條途徑。看來他是不準備放棄這個機會了。而四月為什麼堅持要去那個她從未去過的巴黎呢?感性而浪漫的四月最終所追求的,是改變自己和弗蘭克的人生,她所期望的婚姻,是要兩個人都blingbling閃閃發光的靈魂。而弗蘭克比較務實、理性,希望維持原狀,在這個基礎上有所提升。
此後,他們陷入到了長久的關於去留的爭吵中。四月指責弗蘭克缺乏改變自己的勇氣,說他不敢嘗試是因為害怕失敗。弗蘭克說自己才懂什麼是承擔責任,他做了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就是為了養活這個家、運轉這所房子,他才是那個勇敢的人。四月反駁:你不必這麼犧牲自己,過你想過的生活才叫真的有勇氣。四月這種無視弗蘭克的說法激怒了他,爭吵中他剋制著自己離開了。弗蘭克心中的結在於,他並不確定去巴黎就是他想過的生活,他也不知道什麼才是他真正想過的生活。所以他對於去巴黎這件事表現得搖擺不定。
弗蘭克在浴室里發現了四月想要用來墮胎的用品,他激烈地制止四月墮胎。四月卻表示要麼墮胎,繼續前往巴黎,要麼在巴黎生下這個孩子。弗蘭克完全不能接受。四月哀求:那就算是為了我吧,不要逼我留下來。「你知道真相有什麼好處呢?大家都知道真相卻避而不談。沒有人會忘記真相,他們只是變得更會說謊。所以你告訴我,你真的還想要一個小孩嗎?」
弗蘭克:正常的女人和理智的母親不會買橡皮管替自己墮胎,好讓自己去過夢幻生活!
弗蘭克抓住孩子的事,攻擊一個母親的軟肋,將她剝得體無完膚。四月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弗蘭克對她的誤解和攻擊,代表的是社會成見本身的批判,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家庭主婦的人生意願,一個主婦連不生孩子的選擇都無法被人諒解。一個女人對於自己的人生和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有沒有選擇決定權?這在今天是毋庸置疑的。在那個年代,卻被人、即使是最親近的丈夫都加以惡意揣測和阻撓。這是四月的悲哀。最終,四月不得不屈從於弗蘭克的決定,放棄了去巴黎的想法。
四月和弗蘭克就是我們自己,是每個人身上並存著的截然相反的兩面。一面是四月,嚮往激情、冒險、超脫凡俗的多變的生活,一面是弗蘭克,壓抑自己、掌控身邊的可變因素,安於平庸、枯燥的穩定生活。在自我成長的革命之路上,弗蘭克壓制、掌控了四月,我們毀滅了自我內心的一個個四月,都讓自己成為了弗蘭克。或者說,我們都曾經是四月,最後卻變成了弗蘭克。
弗蘭克和四月放棄了去巴黎的計劃,周圍人,鄰居,同事,好友,房東太太,卻因為他們的放棄而感到寬慰,釋然於心。每個人都循規蹈矩、一如既往地活著,如果有人要走新的道路、堅持新的想法,就是對大多數人選擇的一種敵對和反叛,否定和漠視。這顯然不受歡迎。
三
四月承認她和弗蘭克所面臨的現實,這也是她最終屈服於弗蘭克決定的原因。她並非一個完全脫離現實、不切實際的人,她對去巴黎也不是抱有空想,她是想在那裡有一個新的開始。她連自己找什麼工作都計劃好了,行政機關的高級秘書,這是她為自己設定的一份工作,是她既可以養活家人,又可以實現自己的一個依託。她不是不勞而獲。
她痛苦的根源之一,是她跟弗蘭克對於生活有不同的想法和追求。她拒絕一成不變、埋葬夢想的生活,她要追求光鮮亮麗的活法,她認為這是完全可行的,她沒辦法放棄這種可能性。問題是,她現在所厭棄的生活,不也是當初她自己的選擇嗎?她習慣於改變、變化,這是生活本身的邏輯。一成不變的生活和婚姻,不是她喜歡的。她當初喜歡上弗蘭克,也是投進了他所給出的一個虛幻的夢中,以為他就是那種冒險、有趣的人,她是被他吸引了,是同性相吸。
但是,四月和弗蘭克對婚姻的不同憧憬和期望,造成了他們在生活上的分歧。四月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意,弗蘭克卻很滿意。四月提出要改變,弗蘭克想盡辦法最終否定了她的想法。他以為,只要以這個孩子為要挾,打消她的念頭,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他忽略了妻子在生活和情感上的追求及自主意願,最終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我們能責怪誰呢?誰又不是自私的呢?但是在婚姻里,兩個人總該還有更好的出路來解決這一分歧,而不是像電影中那樣。
即使不去巴黎,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四月真心希望如丈夫安排的那樣,一家人相安無事,過剩下的日子。但她拗不過自己內心的聲音,拗不過那把熊熊燃燒的烈火。弗蘭克看著草地上跟兩個孩子拉手說話的四月,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他終於保留了自己的選擇,要奔向自己的人生了。他所喜歡的就是這種人生,他不是四月以為的、描述中的那種追求新鮮、刺激、冒險、閃亮生活的人,那只是他在戀愛時期誇大自己給四月留下的錯覺而已,但他卻不肯向四月承認、剖白這一點。為了保護自己的自尊和形象,他利用對孩子的愛攻擊了四月,傷害了她,強行制止了她的意願。他以為一切就這麼簡單而已,完全沒有意識到背後的危機。
弗蘭克留下了,順理成章獲得了升職加薪。同事為他慶賀,並坦承其實剛聽到他要搬去巴黎的消息時是覺得這個主意很不切實際的。在與朋友的聚會中,四月強顏歡笑,悶悶不樂。弗蘭克的朋友安慰她:我很遺憾,你去不了巴黎,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
四月:我不一定要去巴黎。我只想享受人生,讓我們真正地過生活。……我不確定該怎麼做。不過這個可能性讓我擁有希望。我真可悲。真愚蠢,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從來沒有許下的承諾上。弗蘭克知道他要什麼,他找到自己的社會定位,這很好。結了婚,有兩個小孩,這就夠了,對於他來說夠了。而且他說得對,我們並不特別,並沒有註定會做出大事。
生活像是一個泥盆,愛情不過是用這盆里脫穎而出的一面泥胚燒制而成的瓷器,兩個人手捧著它,給它光、熱、修飾和對等的溫度,慢慢將它煉成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器具。愛情之為物,只適合將它束之高閣,謹慎收藏,時時瞻仰,以免墜落泥土,面目全非。
每一種生死與共的愛情,最後都換了一副驚心動魄的面孔,生活日常和瑣碎矛盾對崇高美學靈魂的逐漸消弭、徹底瓦解,誰都躲不過,誰也別輕視。災難也許成全了愛情,而婚姻中沒有災難,只有日復一日、永無止境的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災難摧毀生命,瑣事摧毀信念。它們的破壞力,比災難更為宏大。
四
放棄改變和另一種可能的希望讓四月痛不欲生,在日常生活的緩慢節奏中,這種痛逐步累積、愈加沉重,終於成為壓死她的一根稻草。
第12周如期到來。弗蘭克表示慶賀,他認為夏天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們都應該結束這種壓力,開始新的生活,於是他向四月坦白自己的出軌,並保證這件事對他毫無意義。這時這對夫妻已經分床很久了。四月表示她不想談論這件事,因為她並不在乎弗蘭克跟誰上床,她已經不再愛他。弗蘭克惱羞成怒,逼著四月承認她依舊愛他。
房東太太帶著兒子再度來訪。弗蘭克宣布他們不走了。房東太太的精神病兒子,看似瘋傻,其實清醒透徹,他問:真正的理由是什麼?你太太說服你不要去嗎?不對,我看得出來,她太強悍、太獨立了。所以一定是你不想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弗蘭克,你臨時反悔了?覺得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你覺得還是沒有希望的空虛感比較舒服,是嗎?我蒙對了。看看他的臉,我說對了。也許你就是因為不想去,才把她的肚子搞大,以此作為借口,也以此證明你帶種。
受到侮辱的弗蘭克跳將起來,憤怒地回擊。房東太太一家三口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弗蘭克和四月又開始爭吵。「因為我不愛你,所以我是瘋子?」「不,你愛我,你不是瘋子,這是重點。」「不,我不愛你,我恨你。你只是在派對上逗我笑的男生,現在我看到你就討厭。要是你敢過來或是碰我,我就會尖叫。」
無法繼續去愛會讓人變得瘋狂嗎?愛情在婚姻里的權重,究竟有多少?在無盡的爭吵中,這對夫妻說了足夠多的有意義或無意義的、有心和無心的各種惡毒的話語,互相傷害,淋漓盡致,將彼此間那些美如泡影的過去、回憶和愛情,一一戳破。
弗蘭克:別這樣,四月。
他把手放到四月肩上,想要安撫她。四月驚聲尖叫。弗蘭克嚇得捂住耳朵。叫聲停止,弗蘭克開始破口大罵:去你的四月,去你的那自以為是的優越感。他操起椅子,砸向牆壁。四月:你想揍我,來證明你有多愛我嗎?弗蘭克:放心,你不值得我浪費力氣揍你,也不值得我浪費子彈把你斃了。你是個虛有其表的膚淺女人。你這麼恨我幹嘛待在我的房子?你為什麼要嫁給我?又為什麼要替我生小孩?你何不趁早把孩子給拿掉?我要老實對你說,我真希望你把孩子拿掉。
弗蘭克口不擇言地發泄完他的憤怒,轉身回到自己房間。聽到樓下傳來的聲音,他趕忙下樓去看,四月衝出了家門,往對面的樹林跑去。弗蘭克從後面追上去,大喊著妻子的名字。灌木叢的重重枝葉擋住了四月,她一邊奔跑,一邊奮力掙開它們,不斷繼續向前。弗蘭克一邊在後面追趕,一邊向她道歉,說自己剛才所說都不是真心話。四月大喊她只是想自己靜下來思考一下,讓他放掉她,不要管她、也不要再說話。弗蘭克拜託她回到家裡再說。四月說你再不走我會尖叫的,你知道我會的。弗蘭克看了看樹林四周的環境,只好自己離開了。
一個在家安靜收拾房子的女人,最終是如何變成一個瘋狂的女人的?弗蘭克回到家中,一邊喝著悶酒,一邊等著四月回家。深夜時分,透過客廳的落地窗戶,弗蘭克看到四月搖晃著身子,在樹林入口處徘徊。他輾轉反側,一直等待,直到在疲累中睡去。
第二天清早,弗蘭克起床下樓,發現妻子正在廚房為他做早餐。她跟他道早安,彷彿之前的所有爭吵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四月:你想吃炒蛋還是荷包蛋?
弗蘭克:不,我不知道,這並不重要。炒蛋好了,這個比較容易。
四月:好,我也要吃炒蛋。
弗蘭克在餐桌邊坐下,打量著四周看看是否異常,然後他看著妻子攪蛋、做早餐。兩個人安靜無聲地用早餐,弗蘭克吃一口蛋,看了一眼四月,確定並無異常,發出釋然的笑容。
四月暗示他:我想你今天會想要好好吃頓早餐,今天對你來說是重要的一天,是吧?
弗蘭克並沒深想:是嗎?
四月:是啊,你不是要和波拉克開會嗎?
弗蘭克:是的。他為妻子的體貼感到高興。他們談起了他的新工作。四月假裝對他的工作很感興趣,讓他好好珍惜他的工作,她表現得很像是他所想要的妻子那樣,照顧他、關心他、認同他、鼓勵他。弗蘭克表示很享受這樣的早餐,四月說:謝謝你,我也很享受。出門前,弗蘭克站在門口轉身,問道:那你,那你不恨我了嗎?
四月走上前吻了他,說:當然,我當然不恨你。祝你愉快地度過這一天。他們親吻。
四月依依不捨地將他送出門,在他站到車門旁迴轉身時揮手回應。她面帶微笑,一瞬間卻眼眶濕了。
車子走遠。四月回到廚房,把水龍頭擰開,一邊洗碗,一邊大哭。然後她打電話給朋友蜜莉,拜託她暫時照顧好她的孩子。確定安頓好一切後,她開始實施她的墮胎計劃。她站在窗前,身上的血濕透襦裙。她為自己打了急救電話。搶救無效死亡。
若干個日子以後,從鄰居的談話中可知,弗蘭克帶著孩子搬到了城裡。好友蜜莉一家已經準備將他們遺忘了。房東太太為那所房子尋找到了新的買家。她絮絮叨叨說著關於這對夫婦的一切,坐在一旁躺椅上的老頭子卻將助聽器的音量調到了最小。這是婚姻的另一種智慧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耳進、右耳出。對於事無巨細的婚姻來說,出現雜質是在所難免的,我們怎麼去分辨和包容,決定了我們每天過怎樣的生活。
《革命之路》還有一個中文片名,譯為「真愛旅程」,四月和弗蘭克這對真心相愛的男女,在共赴愛情的人生之旅中,互相消磨、扭打和齟齬,最終走向了悲涼的結局。如果時光回溯,物轉星移,傑克和蘿絲從「泰坦尼克號」下來,他們17歲的愛情能否戰勝這絮絮叨叨的細水流年?他們對革命之路的追尋是否同樣歸於慘敗?可惜沒有如果。故事裡的蘿絲·道森嫁給了一位卡爾弗特先生,成為了蘿絲·卡爾弗特,也成為了最好的自己。
誠然是不同的人生,終究敵不過歲月。即使是沉沒了106年的鋼鐵巨輪,也抵不過深海微生物的侵蝕,據2017年5月的一則新聞預測,在未來的十幾年內,泰坦尼克號即將慢慢地從大西洋海底徹底消失。想當年,詹姆斯·卡梅隆為了能親眼看到泰坦尼克號的殘骸而接下了這部電影的拍攝,他將深入海底的這次探險稱為麥加朝聖,並把他從這副巨大的殘骸身上得到的震撼和啟示,準確無誤地表現出來,傳達給了全世界安然無恙的人們,聊以慰藉那些被海難吞噬的生命。而電影中留給弗蘭克的也只是半具靈魂的殘骸,餘生如何,視若昭然。
(文/宋沅君)
【聲明】鄔葭沅沅是宋沅君的時評自留地。本站文章均為原創,請不要私自轉載或使用。有事請留言。
TAG:鄔葭沅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