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里的大男孩

一

夜幕降臨了，剛剛梳妝打扮好的漂亮姑娘們，笑靨明媚，肌膚勝雪，整齊地排列在宮殿之中。

簫聲起，簫聲落，悠悠揚揚地徘徊在，緩緩流動的水，和輕輕飄浮的雲之間。

婀娜的姑娘們，隨著音樂翩躚而舞，一遍又一遍。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玉樓春》

二

今天來說說李煜。

前面描述的正是江南國主李煜宮中的日常。

很香艷。

李煜是個著名的詞人，精通音律，這是我們所熟知的。

但李煜的特長和愛好，遠遠不止這些。

他書畫俱工，還是個很好的設計師，喜歡把屋子布置得精緻華貴，屋內不點燈，而是用夜明珠照亮。

自己則與愛人一起坐在這樣的小屋中，舉杯對飲。

他信佛。或者說，癖佛。

因為信佛，所以戒殺，以致於干預司法，三番五次赦免罪犯。

還造了好多寺院，養了好多僧人。自己沒事躲在後宮，和老婆也是經常念佛抄經。

最後國破的時候，宋軍拿到他寫的東西，發現他寫的是如果菩薩顯靈，退敵之後，造佛像多少多少，抄經多少多少。

三

這些都是李煜一直招黑的地方。

說他奢靡，說他茫昧。

都對，但也都不準確。

我覺得最準確的，應該是趙匡胤對他的評價：

這是一個大男孩。

四

一個孩子，首先的特點是：天真。

在一次對宋軍的作戰中，南唐軍打贏了，俘虜了一百多人。

這些人被帶去見李煜，連蒙帶嚇，把李煜弄懵圈了，把這些人都給放了。

結果下面人不高興了，我們累個半死抓來的，就這麼給放了？趁著這些俘虜出門的時候，去刺殺他們，但是沒殺死，只刺成重傷。

後來李煜知道以後，心疼得不行，好吃好喝好葯送過去。這些敵軍的俘虜很感動，對李煜說：「您真是活菩薩啊，我們要報答您！」

當晚這些人就出城去割了一堆耳朵回來，說是偷襲宋軍軍營的戰利品。李煜點點頭：「我很欣慰。」

賞了這些人好些東西，並成立夜戰小分隊，派他們再次去執行偷襲任務。

然後…這些人再也沒回來。後來才知道，割回來的耳朵，也不是宋軍的，是城鄉結合部的居民的。

有句話形容一個人好騙：「騙他跟騙兒子似的」，李煜就是這麼一個經常被人當兒子一樣騙的人。

騙他的爸爸裡面，不僅有他的敵人，也有他的大臣，還有平民老百姓，更可氣的，居然還有和尚…

沒辦法，誰讓這個笨小孩，誰說啥他都信。很傻很天真。

五

孩子的另一個的特點，就是任性。

平日里，但凡有罪犯案卷呈遞上去給他，基本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遇到判死刑的，需要皇帝親筆勾決。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晚上在佛前點一炷香、一盞燈。

如果第二天早上火不滅，就赦免了這個死刑犯。

國家司法如同兒戲。

更有一次，他打獵回來，順路去大理寺轉了一圈，順手就把裡面的囚犯赦免了一大半。

中書侍郎韓熙載實在看不下去了，說：「監獄這種地方，不是您應該去的地方，還隨意釋放囚犯，很不好。您自罰三百萬罰金吧。」

李煜微微一笑，拒絕了他。

遇到這樣任性的熊孩子，管教的時候不作不鬧，只給你非暴力不合作。家長也是分分鐘被逼瘋。

六

還有一個特點：愛吹。

有一天趙匡胤喊李煜回家吃飯，李煜不去，還吵吵巴火說：

「茬架啊？爺們不怕！真磕起來，我拎棍子第一個上！干輸了我自焚，絕對不認慫！」

趙匡胤聽說以後，說：「丫就一小屁孩，吹牛逼能耐，肯定沒這膽。」

那就開干唄。結果，李煜輸了。

宋軍破城之後，李煜來見宋軍主將曹彬、潘美。二人請他去船上喝茶。

岸和船之間只搭了一條木板。李煜不敢走，最後找了兩個人扶著他，才一步一步蹭上了船。

喝完茶，曹彬說讓他回去收拾東西，約好第二天早上老地方見。潘美很不放心，怕他回到宮裡自殺。

曹彬說：「他連塊獨木都不敢走，還敢自殺嗎？」第二天李煜如期而至。

太祖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當的，一雙眼睛早已看穿一切。

七

李煜前半生做皇帝，活在天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破陣子》

後半生做階下囚，被拉到人間，嘗盡人間百味。

過去，他是所有人圍繞的焦點，是美女們翩翩起舞取悅的對象。

如今，卻「一桁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

終於有一天，皇帝閑來無事想起了他，派他原來的下屬徐鉉去看看他。

李煜見了徐鉉先是大哭，然後坐了一會，忽然長嘆一聲，說：「真後悔當時殺了潘佑、李平。」

這兩個人都是當年給李煜提意見，勵精圖治的大臣。

此時的徐鉉已經是宋朝的高官了，李煜居然對他說這樣的話，天真幼稚到讓人無語。

徐鉉回去原原本本把這些話告訴了皇帝，皇帝很不爽。

然後，李寶寶又花式作死寫了一首詞——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居然還自彈自唱。

皇帝炸了！賜了他一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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