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游埃感記之一
關於知識和創舉，孔子曰：人要麼生而知之，要麼習而知之。生而不是第一等人，只得將習而知之做到極致。這個極致即指，要在知識和視野上覆蓋過上幾代。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超越及偉大的創造無從談起。到我們這一代，這一可能正在實現。
藝術史的全新超越都是建立在這一基礎上的。西方藝術的兩次高潮，文藝復興和現代主義，並非只是繼承歐洲自身的傳統就夠了，文藝復興時期，就吸收了伊斯蘭和猶太教等外來文化。
西方的現代主義不僅是建立在希臘羅馬傳統、新教改革和浪漫主義新傳統以及科學與工業資本主義現代性，到19世紀末，歐洲實際上還完成了另一項人類史上空前絕後的壯舉，即歐洲的傳教士、考古學家、歷史學家、作家、詩人、記者和藝術家，對全世界的文明、神話、宗教和原始文化作了一次全面的田野調查，並在歐洲建立了世界藝術史和人類學的博物館，在各大學建立了各種人類學、神話和宗教研究、非西方藝術史等學科。
西方現代主義的普世價值和合法性是不容置疑的，因為它建立在兩個維度上，一是建立在自身的從希臘羅馬的城邦共和制到科學與工業現代性的基礎上，二是它在宗教、哲學、文化、藝術及早期的數學、工藝技術上吸收了全世界的成果，尤其是現代藝術，它吸收了埃及、印度、伊斯蘭、東亞和非洲的觀念和形式。西方現代藝術並不是一個自我繁殖的結果，而是自況的現代性與世界文明的田野調查兩者的合力產生的，這兩個因素決定了現代主義是有普世主義基礎的。現代主義首先是對人類各文明吸收的結果，其次才是西方的現代主義，所謂西方與現代主義，在於西方在自身的工業現代性的經驗基礎上，又創造了一套吸收各文明的方法論，比如符號學、分析哲學、精神分析和抽象主義。
在過去一百年，中國藝術人的目光都在向西方藝術史的學習上。現在這個學習告一段落。中國的藝術人，應該補上另一課，即完成類似歐洲19世紀末的工作，對全世界的文明、宗教、人文和藝術的田野考察。只有在這個視野下看待中國的傳統和現實，中國的當代藝術才是既深刻又世界主義的。
好在這個願意有了實現的物質基礎。儘管中國的改革40年不是很完美，但我們這一代藝術人開始有條件轉入第二輪補課，即在向西方現代性學習之後，現在可以自己的經濟能力考察非西方的文明遺產。
在埃及、印度、柬埔寨、尼泊爾等古老文明的經濟落後城市，大批中國遊客到來了，當地人像30年前中國人巴結美國人或日本人的心態，向中國遊客推銷和要錢。儘管中國遊客仍未褪去改革開放後煉就的市儈、投機鑽營、不講情調及嘰里哇啦的小市民張揚，把國際航班和旅遊勝地當作大雜院、衚衕和國企辦公室一樣，碎碎叨叨，上下躥騰，不知消停。但歐洲在19世紀末、美國人在二戰後也是這樣到處肆行的。
現在，中國的文化精英也加入到這一世界旅行的隊伍中了，相信它一定會產生鴉片戰爭150年以來最深刻的文化變革和藝術創造，當然這只是混在中國小市民遊客少數精英的使命。
中國的一切就是在難受的混亂中進展的，身在其中不堪噪雜，但若進化至北歐人有教養的默然，似乎也讓人不堪。來到人世就是一場佛教意義上的橫豎都是苦，唯有看的廣大，才心胸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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