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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騎士團長》:村上春樹的一次回歸

(部分內容可能引起劇透,請選擇性閱讀)

趁著過年回家的假期,讀完了村上的最新小說《刺殺騎士團長》。從各種意義上,這都是所有村上小說中具有特殊意義的一部作品。我相信這是村上對其過去職業小說家生涯的一次總結,甚至是他內心世界的一次回歸。

應該是從1Q84開始,很多人覺得村上的小說風格發生了一次巨大的轉型。村上從早期作品關注個人的內心世界,開始轉向關注更宏大的社會背景。以往小說中對社會只是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這麼一筆帶過,而在1Q84內,則使用了3本書的篇幅,去思考宗教(書中是邪教),以及追溯至更早的日本學生運動,串聯起來,暴力產生的原因,又為何難以消解?以及現代社會下,人類在不可避免的精神困境下將去向何方。

所以很多人覺得,在陪跑多年之後,村上開始從對文學獎項和功利的現實世界不感興趣,開始轉變為追逐這些名利。我未必知道這裡面究竟是大眾的淺薄或者調笑之心多一些,還是村上被猜中心事。但中間的多崎作到現在的《刺殺騎士團長》,我想村上也許這些年對待小說和這份職業的初心沒有太大的變化。《刺殺騎士團長》作為小說來看,相比於1Q84,也許其更加遠離諾貝爾獎也未可知。

村上的輕小說化?

在日本小說中,嚴肅文學和通俗小說一直有著嚴格的界線。嚴肅文學更多以私小說的形式出現,更多關注「我」的內心世界,和研究人的嚴肅問題。而通俗小說中,作者更多地追求故事的可讀性、精彩性甚至是荒誕性。典型的通俗小說包括非常受歡迎的推理小說和銷量極大的輕小說。其中輕小說更是和日本傳統的ACG文化綁定在一塊,成為動漫遊戲改編的IP寶庫,(在中國的語境下,應該以起點晉江之流類比最為恰當)。我對輕小說的觀感就是故事情節想像力天馬行空。但在這之中,卻是埋藏了日本ACG長期發展下來情節的種種套路。正如好萊塢的超級英雄劇本有套路一樣,在日本的輕小說中也是存在這樣一種套路——「我」與某個異世界的生物結成夥伴關係,經由它的幫助,進入異世界,獲得拯救(可能是公主,可能是世界,或者其他對「我」而言重要的東西。

而在村上的新作中,我「欣喜」地在後半部分讀到了類似的套路。哪怕是與其過去的奇幻現實主義故事相比,這樣的套路讓故事讀起來更加年輕,卻也更加的「膚淺」。尤其是點題的情節——刺殺騎士團長一幕,更是讓我聯想到了無數過去讀過的輕小說中男主角的中二情節。雖然故事裡的metaphor依然存在,卻以某種具體的意象直接點出(自稱是metaphor),相比於之前的羊男和配電盤的真正隱喻。我感到了些許的無所適從——這或許是對市場做出的改變,我們的讀者變得非常膚淺,我們的作者也勢必要迎合這種膚淺。正如書中「我」多次提到了互聯網和信息科技,雖然「我」堅持自己是一個不用科技的人,卻不得不反覆在與他人的交流中,使用這樣的辭彙構造出一種交流的語境。

更加強烈的情感

另一個很顯著的變化,是村上在小說中表達出了更強烈的情感。在村上以往的小說中,主角永遠是一個淡然冷漠看待世界的「旁觀者」,哪怕多次「我」的妻子和其他的人跑了,「我」被抓進了警局,「我」依然保持一副無可奈可卻又平淡接受的姿態。這樣的姿態成就了一個獨特的村上式的男主角,也是我遍尋其他的日本小說都毫無所獲的獨特魅力。這樣的男主角卻在《刺殺騎士團長》中沒有如意料中出現,雖然「我」的妻子再一次和其他人跑了,但「我」沒有如預期地聳聳肩無奈,並在往後不再舊事重提。「我」對於此事是莫名其妙但夾雜著憤怒和痛苦的。「我」為了這樣一次不告而別選擇了長途旅行,並時時刻刻思念著已經和別人在一起的妻子。「我」也對於秋川麻里惠的失蹤感到關心,也為拯救秋川麻里惠而拼盡全力。這樣一個滿含對他人感情和連接的主角,我想大概在村上的小說中是第一次出現(當然也可能是譯者的問題)。這是否意味著,年近七十歲的村上,在某個時間點告別了對社會的疏離感,而重新開始審視人與人的關係,人與世界的關係了呢?

一個更加日本的村上

跟著村上對他人感情回歸的,看上去是村上對日本文化的一種回歸。以往被讀者津津樂道的充滿了60-70年代西方文化意象的村上式小說,是由爵士樂、義大利面、古希臘戲劇和美國小說構成的都市文化。這讓村上看起來,在日本小說界有些與眾不同,哪怕是和同樣非常西化的村上龍相比,村上的小說中,以作者的紳士和疏離感,構造出了完全不同於充斥著大男子主義、物哀、階層等日本傳統文化性的日本小說(有關日本現代小說中的傳統文化特徵,可以看看同樣早稻田出身的白石一文)。但在這部小說中,作為男主角的「我」開始吃起了日式腌漬物(村上是京都人)和刺身,藉由雨田具彥這位虛構的畫家來思考日本畫,以古鈴作為特徵,穿插了日本古典小說及其意象。這些在以往的村上式的小說中都是極為罕見的。要不是間接穿插的古典音樂和電台中的爵士樂,我甚至到要忘記曾經的村上是一個非常西化的作家了。虛構的雨田具彥的經歷(從維也納歸來後,從西洋畫開始轉向日本畫),似乎同時成為作者本人的文化「回歸」。我在最近也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所謂小說作家,雖然看起來非常自由,可以毫無約束地創作任何他想創作的題材和內容(如果不考慮公開發表的種種限制),但實際上,作者能寫的卻非常有限——一個作者,只能寫其知道的東西。他的出身,他的生活經歷,除此之外,他無法寫出任何其他的內容。

除了文化的回歸,村上似乎也開始在價值觀上有了全新的思考。比如在這本小說中,主角最終和妻子重歸於好,甚至有了一個女兒。以往妻子和別人離開後,再也不會回來。「我」也不會生兒育女(部分作品,比如《國境以南,太陽以西》,雖然「我」也有兒有女,但不會成為故事的主線)。大概是因為聯想起村上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丁克主義者。為什麼在這部小說的結尾,「我」開始重視起了家庭了呢?這是否也是村上在七十歲時的重新思考,又或者是福島地震對村上的影響(這部書的結尾提到了福島地震)?很希望看到有類似的訪談能夠告訴我答案。

村上主義的傳承

說了很多《刺殺騎士團長》與村上之前小說不同的地方,必然也需要談談村上式文學在新作里的傳承,否則這本小說可能就是一部全新的小說。首先是故事的結構上,《刺殺騎士團長》這部小說可以看到很多村上過往小說的影子。「我」的妻子在某天突然離開,我接到來自某個神秘人物的委託,與一位十三歲少女相遇,揭開某個神秘的線索後,經歷一場看似徒勞的冒險。無論是《尋羊歷險記》也好,《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也罷,村上式的故事,終究是以這樣一種結構發生,並以看似徒然收尾。而一個體面的對手(本作中是免色涉,在其他作品中還有前首相的秘書等),一個有些冒失但交情甚好的好友(《且聽風吟》和《尋羊歷險記》中的鼠、《舞舞舞》中的五反田、《挪威的森林》里的永澤等),一個神秘的,心智超越年齡的十三歲少女(《舞舞舞》中的雪,《1Q84》中的深繪里)。這些看起來似曾相識的人物原型,構成了村上的異想世界。這是無論故事和風格有何變化,都被村上保留下來的村上主義。

另一個被保留下來的,則是村上一直以來對待歷史也好,對待現代社會也好的價值觀。即深懷對個人的同情,哪怕這種同情是與社會主流思想相違背的。比如在書中藉由雨田政彥自殺的叔父提到的南京大屠殺,以及藉由雨田具彥提到的德國納粹。也許一些人會認為這是村上一貫的對中國的友好感情(比如去中國的小船里中國酒吧老闆和我對中國同學的態度),但我認為村上是無差別地對待戰爭及背後的政府如何讓人變得扭曲的批判和對被扭曲的人的同情。正如其在某次頒獎禮的發言,當高牆與雞蛋碰撞,我永遠是站在雞蛋這一邊的。

我與村上春樹的第十五年

正如村上有村上主義的傳承,作為讀者的我,從12歲的夏天的《挪威的森林》開始第一次認識村上春樹,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十五年。如同日本人非常喜歡的在逢五逢十做周年紀念一般。我以在十五周年收到了這部新作品為契機,回顧我所讀過的村上春樹。我所喜好的或者從其小說中追求的東西驚人的相似。那或許也是和村上本人在早期作品中喜好的一樣,西式文化的意象,與現實世界的疏離感與無可奈何,以及對逝去青春的緬懷。這樣一種被我成為Nostalgia的情愫,在我大學時代達到頂峰,並在我畢業之後,以一種更加清淡的形態存放在我的腦海深處。許多身邊的村上同好,其實在追求的東西非常不一樣,有的特別喜歡《尋羊》這樣的奇幻現實主義,有的特別喜歡《海邊的卡夫卡》這種有趣的隱喻,也有人認為《1Q84》這樣具有厚重社會感的作品才是村上水平的體現。

這樣的多樣化才是村上主義之所以能綿延如此之久的原因,我相信也是很多文藝作品及其作者能持續非常久影響力的原因。藉由著村上早期的作品,哪怕我對《1Q84》並不是很喜歡,我依然在對待社會和現代人的精神困境問題上,與村上保持著出奇一致的態度。這樣的結果或許是我本身具有的價值觀與村上的作品形成了共鳴也好,亦或是長期閱讀村上形成的也罷,它構成了我長期以來相信和追求的東西。從這一點上,我認為《刺殺騎士團長》依舊是非常村上的一部作品。

我相信這不是一部能幫助村上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品。這一部更濃厚日本味的作品,但也並非西方文藝界所偏好的日式文化(無論是川端康成,還是《藝伎回憶錄》或《迷失東京》中所展示的西方人幻想中的日本)。即使以歷屆諾獎的得獎作品來看,這本書的立意難免顯得「淺薄」且並未突破村上以往的作品。從我個人的願望,我依然希望能從村上未來的新作中重溫80年代的日本社會,這既是村上熟悉(所知)的,又是只有日本小說才可能看到獨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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