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貨店裡「無故事」
檢查二手洗衣機
在老三院附近，「振興舊物」的大牌子樹立在一片老平房前，在一片斑駁的灰色中顯得扎眼。立牌子的人是收二手貨的劉建振。原先牌子叫做「便民二手雜貨鋪」，一些顧客反應看不懂，不知道裡面是幹什麼的。隨著收到的舊貨越來越多，2017年上半年，他租了大一點的屋子作為倉庫，順便把牌子更名為「振興舊物」，融合了他的名字和買賣興旺的一點小期待。但是，其實他心裡更喜歡原先的名字，那個名字里有他的定調，做三十里堡雜而全的、收二手貨的「便民」鋪子。
二手雜貨鋪
劉建振用來放舊貨的房子約有200平方米，分兩個區域：收來的木質傢具單獨歸類，存放在不潮濕的70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其餘的舊貨全部放在另一個屋子裡，面積大一些，130平方米左右。
在這約130平方米的屋子裡，擠著20多台洗衣機、若干台冰箱、若干台空調，還有魚缸、安在汽車上的兒童安全座椅、縫紉機、烤地瓜的爐子、收款機、碗碟，甚至是粗麻繩。各種家電、廚房用品、生產設備以及日常生活中瑣碎的小物件，在這裡彙集。「有些小東西我也不記得放哪兒了。」面對著種類繁雜的舊貨，劉建振搖搖頭，「記不清！」
一般收二手貨的，大都只收流通快的二手貨，有傢具、家電、生產設備不足為奇，而在振興舊物的屋子裡，種類雜得讓記者一邊逛，一邊接連發出疑問，「啊，這也能賣？能賣出去嗎？」劉建振跟在後面應答，「能！」這屋子裡的貨，基本都是當年收上來的，去年收的都賣得差不多了，「我不壓貨，壓也壓不起。」
之所以種類這麼雜，是因為很多人搬家時，把他叫過去，告訴他全不要了，都便宜處理。他開著小貨車，風風火火地一道全給拉回來了。
從2016年3月他開始收二手貨開始，微信上記錄著他收來的大部分貨物。他把每個貨物拍個照，文字說明配上貨物名字和賣的價錢，簡單明了。拍到傢具時，多附一句話，道明它的尺寸。
很多人抱著淘貨的心理，加了他的微信，朋友圈一有更新，有一搭沒一搭地總會瞟上一眼。看似賣不出的東西，說不準哪天就有人需要了。零零散散地，他收來的貨基本全能出手。
記者在屋子裡看到的20多台洗衣機，劉建振一點也不擔心囤得多了賣不出去。買賣二手貨也有淡季旺季之分，現在只是臨近春節，是賣貨的淡季。他的顧客群主要是外來務工者，過了春節後，打工潮湧來，屋子裡的貨就可以所剩無幾了。
在採訪時，他還「欠」著一批老顧客空調。好幾位顧客在微信上預定，要是收到空調了，留一個。劉建振告訴他們別急，估摸著快了，年底各家大掃除，或者搬離三十里堡的人清空房間，總之，收貨的忙碌日子就快到了。
在振興舊物的鋪子里，可能無意間記錄著一批人離開三十里堡前的最後的光景，腳前腳後，也陪伴著一批外來者，度過他們初到三十里堡的日子。
老唱片《維也納之夜》
從頭再來
被一撥人淘汰下來的舊物，並不等於廢物，另一撥人重新擺弄擺弄，填補到新的生活里。這裡相當於一個小型的貨物中轉站。
2016年，劉建振開始正式干二手貨買賣，可間接地接觸這個工作最早可以追溯七八年前。當時他在金州開商店，有兩個。顧客們跟他熟了，一些人搬家時會把不帶走的物品留給他，其他顧客看中了，再挑走。一來二去，竟成為副業。
兩個攤子忙不過來，太累。2010年他轉了行，來到北樂干養殖。2013年，一個星期內，賠了30多萬，車也賣了，沒有辦法，他開始了打工生涯。打工3年，平均每個月能有四五千的收入，他覺得收入還行。不過，他還是想自己干點兒什麼。在朋友的提示下，他忽然記起來買賣二手貨的利潤還可以，而且在三十里堡，幹這一行的不算多。2016年3月，他在微信上發了條公告，正式做起二手貨的買賣。
旺季時，他的小貨車就沒怎麼停過。遠在旅順都有人招呼他，他載著小貨車從三十里堡匆匆趕到旅順，拉滿一車舊貨再匆匆回來。能值得他跑一趟外地的活兒，多是大飯店、大廠房關閉了。有的不用拉回家，要是碰上一批貨是早有顧客預定的，他直接拉到下家門口。
迎來送往，是二手雜貨鋪的命。
他不必安慰關掉店鋪的老闆，少說少打聽，就是無聲的安慰。也沒碰過一位清空物品時落淚的老闆，「人家跟我也不是深交，看不到人家哭的那一面。再說了，現在人得看得開，我當時賠了，也沒哭。抹眼淚？沒用！趕緊走出來，出來打工！」他記得剛出來打工的日子，「大冬天在奶牛場，地上是牛糞，一動就摔一跤，一動摔一跤。」
外來的打工者一茬一茬到他這裡淘貨。有在三十里堡留的時間長的，也有干幾個月走了的，有的來時從他這買東西生活，離開時又聯繫他，更便宜地賣回給他。
很多時候，他過去收貨，看到一些物品比較新，還勸人家，別在他這賣了，賣給用的上的熟人，還能賣的價錢高一點，「出來做小買賣的，基本上都是傾家蕩產的，到最後沒幹起來，賠了，得賣設備了，我也希望他們多賣點兒錢。我不是看人不行了，就多黑人家，沒有那種想法。」他不屑看人下菜碟，「除非有一些人等不及，說拉倒吧，我都不要了，你全拉走。」
打工者來他這淘貨時，有的順便打聽當地工廠的情況，劉建振把了解到的好消息，知無不言地說出來，「都是出來打工的，他們要問，我就給他們說說。咱也希望他們找到好工作。」
當初他中意「便民」兩字，大概也是這個意思，這是一家接地氣的鋪子，賣著接地氣的貨，顧客能在這裡撈著實惠，要麼是貨，要麼是同理心。
從「便民二手雜貨鋪」更名為」振興舊物「
舊貨也有人情味
來光顧劉建振生意的人，不只是外來打工者群體，很多本地客也找來，愛淘貨的、勤儉的、圖實惠的，都是他服務的對象。賣舊貨給劉建振的人，男顧客居多；從他這買走舊貨的，則女顧客居多。時間長了，他品出點兒意思：「女的當家唄。」
舊貨也不是一鎚子買賣，從他這買走的舊貨，一個月內保換。一位老大爺買了電視機，用了3個月，壞了，給他送來，他想想，給人家換了。「遇上老頭老太太，這規矩也不是那麼太教條的，都不容易。」
「有些人不懂。」劉建振無奈地說，「尤其是女的。」
前兩天，有個女顧客的冰箱壞了，又買了新的，叫來劉建振收走壞冰箱。他本來不收壞電器，看是老顧客了，就過去收了，給了那位顧客50元。他把壞冰箱拉回來仔細查看，就是誤把一個開關關了，冰箱其實沒壞。他在微信上把實情跟顧客說了出來，「再給你補個紅包吧。」
他按照收好冰箱的正常價，給顧客補回了差價。
「在我這買東西的人，基本上沒有買完東西了，就把我從微信好友上刪除了的。基本上都是他們加我的。」
一位顧客因為洗衣機不轉了，賣給了他。他回來拆了，一看洗衣機沒壞，就是皮帶斷了，馬上聯繫顧客說了發現的原因。那位顧客一頭霧水，「啊？是這麼回事嗎？」他回，「對啊！」然後又發了50塊錢紅包補給人家，再去市場花5塊錢，買了皮帶換上。
再後來，這位收到補價紅包的顧客，又給他介紹了一單收冰箱的生意。
50塊錢的紅包，賺回來一單人情。他當時並沒有想到。
在記者採訪的前20分鐘里，劉建振倚著牆，說的最多的一個詞是，「沒啥！」這裡有舊貨，有生活，就是「沒有故事」。
在被舊貨鋪天蓋地佔滿了的房子里，留了一間小屋，是他和女兒生活的空間。2013年3月前，他的微信內容滿屏都是轉發帖，沒有一點自己抒發的文字，在朋友圈裡找不到一點生活的影子。2013年3月後，他的微信里滿屏都是要賣的舊貨，轉發帖一個沒有，生活一目了然，簡單明了。然而有個例外，那天他和女兒在家門口，自己動手，兩人開心地做了一頓燒烤，他發到了朋友圈。2013年3月到現在，那是唯一一張他發出來的生活照。
收來的舊貨中，也有一部分，他不賣，給自己的生活留個方便。他收來一款老式唱片機，挺佔地方的，還得配上音響。說復古，出產的年代還沒那就久遠，說新，顯然已經落伍了。
他放到朋友圈後，一兩個人過問過一句後，再沒反響。
後來，他卻不想賣了，留給自己。
收來時，上面附贈了一張唱片，稱維也納之夜。包含《拉德斯基進行曲》《快樂的列車》等一共6首經典外國歌曲。偶爾，劉建振把唱片機從角落裡搬出來，拍拍灰，咿咿呀呀地，那些古老的、輕慢的旋律飄蕩在裝滿舊貨的屋子裡。
「振興舊物」鋪子里「沒有故事」，但這裡偶爾的，可以有音樂……
文｜於曉紅
圖｜國曉明
TAG:三十里堡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