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敘事‖秋子紅:胡小桃的夢想
胡小桃的夢想
文/秋子紅
胡小桃一直想美美地睡個囫圇覺。
在西三路上,肯定還沒有第二個像胡小桃這樣起得早的人。胡小桃掄著掃把,從西三路的鐵路地道口將大街掃到城外的渭河橋頭時,天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倒完垃圾,回家做熟早飯叫醒上高中的兒子,胡小桃蹬著賣菜的三輪車出攤時,左鄰右舍的鄰居們才剛剛揉著惺忪的眼睛,從被窩裡爬起來。
丈夫去世時,胡小桃還不滿四十五歲。丈夫是在工廠的一次鍋爐爆炸事故中死的,當時,廠里人慌極了,不知道這個從外地趕來的哭腫了眼睛的女人,到底要向廠里要多少?後來,廠里人問胡小桃,安葬費撫恤金要多少?胡小桃當時「哇」一聲就哭了,抽抽噎噎說,娃他爸人都死了,多少錢能換回我丈夫?!廠里人懸著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廠里決定讓胡小桃的兒子頂替父親進工廠上班。丈夫的工友七嘴八舌對胡小桃說,進吧,進吧,你往後的生活也算是有個著落。但胡小桃卻猶豫了。兒子的學習成績一向很好,就這樣初中沒畢業就進了工廠當工人,兒子不是可惜了?最終,胡小桃進廠做了臨時工,只是把兒子從老家的山區轉進城裡來讀書。
幾年後,工廠倒閉,廠里要給工人發放安置費,胡小桃因為不是正式職工,廠里多發一年工資就算將她打發了。熟人紛紛給胡小桃出主意:到廠里哭去鬧去,十萬八萬向狗日的要去,孩子他爸可是為廠子死的!胡小桃見個生人說句話都臉紅,這樣的潑她肯定耍不出,最終,胡小桃領了廠里發的工資,就默默回了家。
從前在老家山裡,胡小桃是吃慣了苦的,工廠倒閉後,城裡那些吃力流汗的累活兒,還沒有她沒幹過的。胡小桃在建築工地上打過小工,在紡織廠做過擋車工,去餐館掃過地刷過碗,甚至在一家化工廠的防腐隊,她做過幾個月防腐工。後來,靠一位老鄉幫忙,胡小桃承包下工廠門前西三路上的衛生,白天她在菜市場上擺攤賣菜,天快明時清掃西三路上的衛生。一眨眼,胡小桃進城已六七年了,但她像剛來城裡時一樣,黑黑的,瘦瘦小小的,整個人像一張被人拉成滿月狀的弓,天天綳得緊緊的。
時常有人嘻嘻哈哈半是讚歎半是噌怨說:胡小桃啊胡小桃,我算服你了,你咋天天綳得這麼緊?!聽別人這樣說時,胡小桃常常臉一紅,頭比往常低得更深了。
不是她綳得緊,是胡小桃有她自己的打算:兒子眼看已讀高三了,馬上就要上大學,可大學不是說想上就能上的,上大學得花錢,她得把兒子上大學的錢一分錢一毛錢一塊錢地攢下來。胡小桃在銀行里有一個存摺,胡小桃每個月雷打不動要往存摺上偷偷存500塊錢,那可是兒子將來上大學的靠山啊!
但弓,說松就「嘎巴」一聲鬆了。
胡小桃是一天在菜市場賣菜時昏倒的。在醫院裡醒過來時,醫生來到病床前問,你的家屬來了嗎,讓他跟我過去一趟。胡小桃囁嚅說,我沒有家屬,娃他爸去世七八年了,我只有一個兒子下個月就要高考。醫生望一眼胡小桃,用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說,你的病情況很嚴重,重度貧血,還有別的診狀,我們建議你馬上住院檢查治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胡小桃一下感覺整個世界頃刻間像是在她眼前突突突跳起來,兒子下個月就要高考了,可千萬不能讓兒子知道呵!是的,她銀行里存著三萬多塊錢,要是她看病花光了錢,兒子上大學豈不是成了泡影?!最終,胡小桃給醫生一聲招呼都沒打,就結了帳回家了。
醫生說的沒錯,胡小桃連她自己都感覺出她肯定真的是有病,一定還病得不輕。有好多回,胡小桃扶著掃把站在街上,往常寬闊筆直的西三路就像一條行駛在浪尖的木船,不停在她腳下左右搖晃起來,胡小桃真想就這樣倒下去,閉上眼睛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上眼皮一挨著下眼皮,眼前一下浮齣兒子一張圓圓的臉,她倒下了,兒子咋辦呢?胡小桃在心裡一遍遍自己對自己說:胡小桃,你不能倒!胡小桃,你真的不能倒下啊!胡小桃用手背狠狠拍拍自己濕漉漉的額頭,身下腳步踉蹌了幾下,胡小桃最終真的就穩穩站住了。胡小桃扶著牆壁回到家,兒子一見就哭出了聲。兒子心疼地對胡小桃說,媽你這幾天歇歇吧,我考完試就打工養活你。胡小桃用手摸摸兒子的頭,對兒子疲憊地笑笑說,媽沒事,你安心準備考試吧。
兒子高考那天早晨,胡小桃破例為兒子煮了5顆雞蛋打來一斤牛奶,望著餐桌前狼吞虎咽的兒子,胡小桃叮嚀兒子說,用心去考吧,媽在看著你。
兒子考完最後一場試回到家,胡小桃正半躺在床上。兒子走到胡小桃身邊,胡小桃問兒子,試考得好嗎?兒子羞澀地笑笑,說,還行,也許說比較理想。胡小桃顫抖著手從身下掏出一個存摺,然後告訴兒子密碼。胡小桃接著對兒子說,上了大學可別忘了爸和媽。兒子流著淚用力點了點頭。看見兒子點頭,胡小桃的嘴角湧出了一抹淺淺的笑痕,不久,笑痕像水面上微風吹開的漣漪,很快就消失了。
胡小桃閉上了眼睛。
胡小桃終於可以美美地從一個個天黑睡到一個個天亮……
這是我的個人公號,喜歡,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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