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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歲的風

二十六歲,尼採在這個年齡已經成為巴塞爾大學的正式教授,拜倫已經游遍了歐洲的許多國家。被詡為天才的荷爾德林,在26歲的時候當家庭教師,卻瘋狂地愛上了家裡的女主人,在這熱戀失敗,他憤然寫出了一部影響深遠的長篇小說:《許佩里翁,或希臘的隱士》。這位名叫荷爾德林的年輕人後來投身席勒名下,在受夠了席勒的體系教學思維後,毅然選擇了一條孤僻的道路,並始終堅持著對藝術的信念,他把自己的窮困保持到了生命結束。

而美國著名「迷惘的一代」里,作為代表人物海明威和菲茨傑拉德,把自己的26歲獻給了巴黎,獻給了香榭麗舍大街。多年後導演伍迪艾倫用一部叫做《午夜巴黎》的電影,追溯了這群年輕人在巴黎風光無限的影子,也向這群曾經特立的「英雄」們致以敬意。這群年輕人無論是對生活的熱情,還是對戰爭的狂熱,還是對自然的冒險精神,都足以令此後所有26歲的年輕人們吃驚與羨慕。那個叫做傑克凱魯亞克的人,也是「垮掉的一代」,他的《在路上》一書,也以一種相當鮮明的視角清晰地寫出了青春的色彩與質量,還有青春叛逆和狂放不羈。傑克在小說接近尾聲的地方有一段巨大的悲傷:

「老迪安走了,我想。我幾乎無聲地說:『他會一切順利的。』接著我們去聽了那場討厭的卻又無可奈何的音樂會。我什麼胃口也沒有,一直都在想迪安,想他是怎麼上了火車,想他要走過3000英里路橫跨那可怕的大陸,想他也搞不清為什麼來,只是想看看我。

每當太陽西沉,我坐在河邊破舊的碼頭上,遙望新澤西上方遼闊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所有未經開墾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可思議地走向西部海岸。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在衣阿華,小夥子們總是不停地蚤動喧鬧,因為是那片土地使他們如此無法平靜。

今晚,星星將被隱去,你不知道上帝就在大熊星座上嗎?在黑夜完全降臨大地,隱沒河流,籠罩山峰,遮掩最後一處堤岸之前,夜晚的星辰一定會向大地揮灑下她那璀璨的點點螢光。

除了無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沒有人知道前面將會發生什麼,沒有人,我想念迪安-莫里亞蒂,我甚至想念我們從未找到的老迪安-莫里亞蒂。

我想念迪安-莫里亞蒂。」

海明威最終因為戰爭後遺症飲彈自殺,而那個寫出了著名《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菲兄,最終也沒能活到他的第四個本命年。巴黎成為一種夢幻般的象徵,直到如今仍然吸引著絡繹不絕的年輕人。在26歲這個年齡,喜歡出入交際場所的普魯斯特,巴黎對他的吸引力在他綿密而又繁複的《追憶似水年華》之中,顯得格外莊重。其中《在斯萬家》那一章,總能讓人體會到一股雍容華貴的巴黎宮廷氣氛,這與「垮掉的一代」所主張的巴黎形成一種呼應。普魯斯特是傳統的,而海明威們是現代的,二十六歲的法國是如此不同。

然而,我最記得的是沈從文的二十六歲,連小學也沒有畢業的他,因為文章寫得好,被胡適請來教書。他講課不帶書本,全憑記憶,不會與學生溝通,講起課來忐忑不安,常常要向校長鬍適訴苦。胡適告訴他不要講,他就寫整黑板整黑板的板書,他在部隊里練過的字令學生們大開眼界。學生里有一個叫張兆和的女同學,他一下子就看上她。他給她寫大量的情書都被退回,被張兆和以師生不宜談戀愛的理由pass。關鍵的原因,是女生們的心裡,對這個大哥哥老師還頗有微詞。沈從文和張兆和一先一後去找校長鬍適訴苦,胡適做張兆和的工作,說,你為什麼不能接受他呢,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男子,他有權利表達自己對愛的追求,你為什麼要拒他於千里之外呢,他頑固地愛著你。在歷經波折以後,胡適也算間接地促成了這段「鄉下人來喝杯甜酒」的姻緣。沈從文與張兆和結婚後,孩子的習氣不改,對藝術研究的態度不變,張兆和受盡委屈,然而,不離不棄,理解並保護著這個內心一直單純的人,直到他閉上眼睛。沈從文以他潔凈的心打動著每一個人,不信你再去看看《湘行散記》與《從文家書》吧,《從文家書》幾乎從頭到尾的「三三」,呼喚得是那樣親切與甜蜜。

我的海子哥哥沒有活到26歲,他在25歲的時候已經發現了文明崩癱的跡象,他的絕望在他的長詩《太陽》里表現得那麼淋漓盡致。然而,他的短詩,卻總在給人鼓舞,給人力量,給人信心,還有對於事物深深的愛。他對愛情的獻媚屢遭滑鐵盧的慘敗,他悲傷地寫出《四姐妹》,也寫出「那裡雨後的籬笆,像一條藍色的小溪」,他還「雙手撥開野發」,讓一支「野桃花」「斜插著默默無語」。在2009年的《南方周末》紀念海子的專版上,楊鍵說:

中國新詩三十年第一件震驚人們的事情就是北島說出了「我不相信」四個字,第二件是海子的自殺,他是朦朧詩之後中國的第二個詩歌高潮,他以自己赤誠的詩歌,第一次告訴我們詩歌的本質就是犧牲,其實,這也是文明的本質。海子最神奇之處,在於他的詩歌有時並非他所言說,而是樹神、山神、水神、麥粒之神,有時還是死神所言說,他的詩有點被附體的感覺。海子痛苦的中心實際上是中國農業文明崩潰的痛苦,他的死宣告了農業文明在中國的瓦解,他應當是農業時代的最後輓歌,但他並非毛時代的產物,而是泥土、河水、鹽巴的產物,並且最大限度地衝擊了那個時代的空洞語言,使之變得誠懇、新鮮、敏感度極高。海子的死意味著中國計劃經濟時代的尾聲。海子死後,中國開始大踏步邁進了市場經濟,海子如果在這個以市場、以消費和娛樂為中心的時代活著,也許並不能勝任。海子有時也會憑空而來,胡言亂語一番,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共同的斷裂。海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他死之後所發生的這一切,也許這正是詩歌的神妙之處。

一個未滿三十而立之年的詩人,選擇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證明某些「真理」的正確,真的值得么?這或者就是年輕的偏執,當這種偏執沒有辦法迴旋的時候,生命往往成了最後的賭注。

我的二十六歲如此簡單,在打破了五年以來宋詞婉約派的節奏後,選擇用嘯聚山林的唐詩樣本來令自己歡欣。我陷在深深的世俗里,以狡黠的目光叩問這群朋友內心深深淺淺的焦慮和茫然。我們都是不清醒的,這不因年齡而轉移,年齡所能轉移的不過是清醒的方向。在我對自身內心世界的反省遲遲得不到結論的時候,他們在意地也許是明天該買什麼蔬菜回家。我願意親近這種生活的狀態,而不是如二十五歲時把自己包裹成一隻烏鬼或者軟體動物。生活的趣味在於從「平常人隱隱約約誕生的故鄉」里獲得觀察以及啟示。

我的二十六歲,我頭一次沒有向朋友提及我的理想,還有那種內心肆虐的野心勃勃,相反,我和他們提起地都是二十六歲已經摸到某些鑰匙和答案的人,不是我自己。一個年輕人,在什麼時候選擇什麼樣的路,在什麼環境里成長出什麼樣的性格,他不能過早也不能過遲地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否則,一旦現實主義的風吹得一切開始慌亂,還想重新確認自己的目標就實在太晚了。我在二十六歲所堅定的信念是,依然像認識世界的探索者一般,走得更深一點,看得更清楚一點,閱讀得更仔細一點,思考得更寬闊一點。這就是我的二十六歲要執著的事情。

二〇一三年七月

二〇一七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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