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使美辛勞軌跡探微

原標題：胡適使美辛勞軌跡探微

微信版116期

胡適使美辛勞軌跡探微

胡成業

1936年12月，國民黨接受中國共產黨合作抗日的主張，在中國實現了第二次國共合作。1937年7月7日，發生盧溝橋事變，中國抗日戰爭全面爆發。胡適由「和平外交」變為「和比戰難」的積極姿態，從「低調俱樂部」成員，到親自赴美任民間使節，賣力宣傳中國全面抗日的決心而至中日戰爭的緊要關頭，成為中國駐美全權特命大使，「當了過河卒子，只好拚命向前」，一路艱難曲折，痛心選擇，辛苦奔波，放下獨立自由的身份，低三下四向人家求援，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地走過了近五年的抗日曆程，《紐約時報》發表評論說：「胡適不是狂熱公子，他是言行一致的哲學家。他的外交必定是誠實而公開的。他將有很大的貢獻，使中美兩國人民現有的和好關係更能前進」①。

01 民間使節的奔波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標誌著中國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7日下午，「胡適與梅貽琦、張懷九、傅斯年等二十餘人赴北京市長秦德純之邀宴，交換應付當時緊張局勢意見」②。7月11日，偕梅貽琦由南京赴廬山，參加「廬山談話會議論抗日問題，下午蔣介石邀請吃茶」③的第一期談話會。7月27日，「汪精衛約請第二期談話的聚餐，胡適也應邀參加，談的是對日外交問題」④。7月31日，「赴蔣介石邀宴。蔣介石決定作戰，說可支持六個月。胡適心存憂慮，未作表態」⑤。8月6日，「接蔣介石的談話通知。先作了一封長函，主旨是大戰之前作一次最大的和平努力」⑥。9月7日，「再謁蔣介石，談了半點鐘」。9月8日，「蔣介石要他和錢瑞升、張忠紱（子纓）到歐美去做非正式的外交使節，在傅斯年等的勸說下胡適接受了」⑦。9月8日夜，「登輪離南京溯武漢。用隱語致信北京大學秘書長鄭天挻，並請他轉向各教授致意。此信可算是抗戰時期一份有趣文獻……弟與錢瑞升、張忠紱兩弟，擬自漢南行，到港搭船，往國外經營商業。明知時勢不利，姑盡人事而已……」⑧。

據台灣作家高陽著《陳光甫外傳》：「抗戰起初時，中國在外交上多方面找朋友，寄希望最深的是美國、其次是德國和俄國……，在民間外交的方式上，打出了兩張王牌，一張是胡適之，一張是蔣百里」。在國家困難的抗日戰爭時期，胡適接受蔣介石為首的高官政要的敦促與勸說。國家的徵用，胡適不得不放下獨來獨往的自由者身份和教育學術，赴歐美作宣傳抗日戰爭，爭取國際正義的支持與援助，用他自己的話，是「逼上梁山」的。9月8日，胡適寫下日記：「我獨自走到外邊，坐在星光下，聽空中我們的飛機往來，心裡真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個有許多朋友的首都」⑨。在赴美作民間外交使節的路途中9月21日，胡適作小詩《早行》。

棕櫚百扇靜無聲，海上中秋月最明。

如此海天如此夜，為誰萬里御風行⑩。

胡適在中秋萬家團園的佳節，離開家人，離開朋友，離開祖國，為著抗日戰爭，為著人民「萬里御風行」，不辭勞苦，處心積慮地去奔波民間外交。胡適9月6日致信冬秀：「我日內就要出門。走萬里路，辛苦自不用說，他比較國內安全多了。一切我自保重，你可放心，一切事，請你自己作主，我完全放心。我知道你是最能決斷的。最要緊的保重身體」。並告訴冬秀，從香港起飛，前後九天，「走了一萬二千英里，約有中國里程三萬九千里。瑞升有一次大吐，吐了一小桶，還吐了一地！他說，從今以後，不坐飛機了」。又對江冬秀訴說：「我在外國雖然沒有危險，雖然沒有奔波逃難的苦痛，但心裡時時想著國家的的危急，人民的遭劫，不知何日得了。我心中真著急，往往每天要看十種報紙，晚上睡的很晚，白天又是要奔走」。

根據《胡適日記全編》、《胡適書信集》、《胡適年譜》及有關書籍資料，以胡適抗日宣傳為主線和重點，粗線條地勾勒和疏理出演講奔波的主要軌跡線條，以窺見胡適的「徽駱駝」精神。

1937年9月9日，胡適接受蔣介石到歐美去做非正式的外交使節的決定，當日夜從南京乘船往武漢，9月20日離開香港，9月23日到檀香山。

1937年9月23日，這兩天胡適不顧感冒發熱，晚上就作英文演講；

1937年9月26日，在舊金山大中華戲院作《算盤要打最不如意的算盤，努力要作最大的努力》的演講；

1937年9月29日，在舊金山午餐後，作《中國能嬴嗎？》的演講；

1937年9月30日，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有三十分鐘的演說；

1937年10月1日，哥倫比亞廣播電台，約胡適作廣播稿。胡適頭天夜裡趕寫成稿子，電台認為胡適的講詞太厲害，要他修改。胡適「大生氣，告訴電台中人，寧可取消廣播，不願修改，後來他們倒更客氣了」。晚上作英文廣播，題為《中國處在目前危機中對美國的期望》。

1937年10月27日，和王儒堂（駐美大使）同去謁見美國總統羅斯福。

1937年11月13日，在紐約外交政策協會演講《遠東衝突後面的問題》。

1937年12月9日，在華盛頓女記者俱樂部，演講《南京失守，中國將繼續抗戰》。

1937年12月13日，參加美國外交政策協會舉辦的《關於遠東戰事討論會》。

1938年1月3日，胡適在格林飯店發表演說。

1938年1月4日，和銀行家聚餐後發表演說。

1938年1月8日，在克利夫蘭飯店舉行的對外關係學會上作《中國為自由作鬥爭》的演說。

1938年1月24日，胡適從紐約出發，開始了他為期53天，橫跨美國東西部，行程1.1萬多英里，極其匆忙極其頻繁的57場，面向廣大群眾的演講。

1938年1月25日，在密執安州安阿伯，演講四場。

1938年1月31日，在明尼玻利斯，演講六場。

1938年2月7日，在西雅圖，演講九場。

1938年胡適在3月16日作了統計，美國38場，加拿大18場，共56場，沒想到第二天又補了一場，胡適感嘆道：「這是我此行第57次演說，真是收場白了」。

1938年4月1日，又開始不停地在美國幾個大城市作中國抗戰的宣傳。到7月13日離開美國前往英法時，胡適又進行了31次演說，其中有兩次廣播演講。

1938年7月19日，胡適到達法國巴黎，次日即得蔣介石先生電，勸其做美國大使，27日，又接到蔣先生電，經過思想鬥爭和朋友的苦勸，才勉強允任。

02 駐美大使的選擇

1938年9月13日，《胡適日記全編》（7）記：「今天得外部電，說政府今天發表我駐美大使。今天下午王亮疇有電來賀，二十一年的獨立生活，今日起，為國家犧牲了」。10月3日，胡適從法國到紐約，10月7日，到中國駐美使館視事，10月16日寫遞國書致辭，10月28日下午五點遞國書，見羅斯福總統，六點招待新聞24人。10月31日，光甫要我一張小照，我題小詩云：

略有幾莖白髮，心情已近中年。

做了過河小卒，只好拚命向前。

以詩言志，道出一介書生的心跡，不畏艱難，拚命向前，為抗日戰爭的勝利，甘當「績溪牛」，「徽駱駝」的奉獻精神。

《胡適日記全編》（7）載，「1938年7月20日，下午得紐約轉來一電，是蔣先生簽名的，其意要我做駐美大使。此電使我十分為難，與瑞升談此事，亦不能決。7月21日與少川（駐法國大使），告以蔣電，他力勸我就此事。7月25日，與林斐成兄談，他力勸我莫辭。我總想辭缷大使事。但擬數電，均不能滿意。7月26日夜與復初長談，他也不贊成我推缷。回寓後又修改此電，半夜後始決定，此時恐無法辭缷；既不能辭，不如「伸頭一刀」之為爽快。故最後修改電文接受此事。更重要的是胡適的好友徐新六、傅斯年都致信力勸莫辭缷，胡適有一首追哭徐新六詩「有一日力，盡一日力，我們不要忘卻了他的遺訓」！特別是胡適與傅斯年在中法文化會的夜談，傅斯年語重心長，進行了一番含淚的「哭諫」，感動了胡適。

胡適決定受任的電文如下：「……國家際此艱難，有所驅策，義何敢辭，惟自審二十餘年閑懶已慣，又素無外交經驗，深恐不能擔負如此責任，貽誤國家，故遲疑至今，始敢決心受命……」。

1938年8月13日，胡適日記：一部分人說使美事已因故擱置。「此最合鄙懷。倘政府有困難，須取消前議，正是私心所盼禱。」凡事總不會百分之百，派胡適赴美確有一小撮反對，胡適顧全大局，在許多朋友的勸聲中，從蔣介石動議，至公布到赴美任職，時近兩個月才接交駐美大使的任職。

抗戰時期，國家財政困難，使館經費不能到位，胡適上任時，不但自己拿不到工資，連使館人員的薪俸和日常開支，都要胡適自己設法解決。工作之忙，外交聯絡，如1938年11月18日和11月23日兩日，胡適拜會了12個國家的大使，記者和博士應酬交待，排燈夜戰，撰寫文件，演說講稿，不服安眠藥，不能入睡，連續工作幾個月，沒有一個星期日，沒看過一次電影。由於工作忙累過渡突發心臟病，在1938年底與1939年初，住院七十多天，還在病床上堅持工作。

時與陳光甫一起向美國求助借款，陳說：「放下架子，低三下四地在國外，說話不能太軟，也不能太硬，不敢有所疏忽，其焦急與痛苦，則外人所難想像」。胡適則同館員說：「我是明知國家危急才來的。國家越倒霉，越用得著我們。我們到國家太平時，才可以歇手」。（胡適日記全編7冊184頁）

1938年11月24日，胡適致信江冬秀：「現在我出來做事，心裡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的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我頗愧對老妻，這是真心的話」。又對江冬秀說：「我二十一年做自由的人，不做政府的官何等自由！但現在國家到這地步，調兵調到我，拉夫拉到我，我沒有法子逃。所以不能不去做一年半年的大使，我聲明做到戰事完結為止，戰事一了，我就回來仍舊教我的書」。

03 大使演說的旋風

從1875年，中國第一次向外國派駐外交使節，到1949年70多年，擔任中國駐外大使的外交官，絕大多數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但以著名學者出任大使的，還只有胡適一人，在中國歷史上要稱第一件使人一新耳目的事。胡適早年在美國留學時期，就以英語朗誦「卜郎吟」詩詞，榮獲一等獎學金，在校外他以善於演說而享譽甚高，其演講經常被揭載於報章。在抗戰前後，胡適在國際上是一位舉世公認的優秀演說家，與邱吉爾相媲美。胡適上任後，注意發揮自己的優勢，不辭勞苦，四處奔波，一天一場，甚至幾場，一月三十多場，超負荷地演講著。胡適認為自己的基本使命是增進中美兩國政府和人民間的了解。「使美國政府人民明白了我國待援情形及抗戰決心「，是宣傳中國人民「苦撐待變」的主要重點方法。

胡適在近五年的大使期間，馬不停蹄，加快步伐，深入美國各地的廣大人民中間，同方方面面的名人政要，知識分子接觸，宣傳中國人民抗戰的高昂姿志。胡適邊行程，邊寫稿，邊演講，深庚半夜地緊張忙碌著。在美、英、法和加拿大演講數百場，行程數萬里，如1938年胡適日記載：行程10600英里，美國境內37次，加拿大境內18次，共51天，平均起一天一場，有時一天幾場。演講對象遍及市政議員聚餐會，國際關係俱樂部，外交決策委員會，對外事務論壇，左翼俱樂部，記者俱樂部，女記者俱樂部，婦女黃昏俱樂部，經濟俱樂部，以及大中小學和中國俱樂部，中國學者聯合會，中國學生會，等等。現據胡適日記舉例：

1.1938年2月4日，中午飯後在美國一中學演說，學生2200多人出席，是我的最大聽眾（不含廣播聽眾），晚演講《陷入戰爭的衝突》，聽眾一千多人，多有老者聽了一點鐘，無一人散去，是一個最使我感動的聽眾。

2.1938年2月19日，出席《世界形勢大會》大宴會，出席600多人，都是各地來避寒的要人，機會不可失。我的演說用猛葯，題《為了一個更好的世界秩序》。

3.1938年3月3日，在加拿大俱樂部演講。……我今天演講，字字句句清楚，結尾有力，我可以看出聽眾的受感動。塔，在會後對我說，「你這篇演說不但有內容，並且有技術，所以無一人不感動」。這篇演說自從去年十一月以來，說過幾十次，修改了多少次，所以技術有進步。

4.1939年8月10日，在密歇根州羅克蘭大廳講演，有一千多人聽，這次演講成績甚好。因為我修改多次，故條理最清楚。

5.1939年12月5日，在某市政演講廳演講，凡一點鐘，成績不差。有演說老手埃利博士，年七十八九歲，他說，「他聽我開口說，不到兩分鐘，就知道我對於讀音、分段、輕重、都有研究的了。他說是市政演講發起人之一，聽過的演說老手不為少了，很少人比得上我今天的演說」。另加拿大礦產和資源部長也稱：都說是多年不曾聽過的最好演說。

6.1940年6月1日，寫成《理想的準備》，費了四個整天，予備好這篇演說，昨晚到四點才睡。

7.1940年12月15日，到市政廳參加廣播演講。我這九分鐘廣播，共費了七天工夫予備，刪了又刪，改了又改，故當然最受歡迎。事後許多人來說，今晚廣播只有我一人說的話，人人都懂，都明白。費了七天工夫是值得的，因為我得著最有用的訓練。

學者大使的演說——胡適旋風，成為中國形象大使和亮麗風景線，為中國抗日戰爭，演講動情之處，老人掉淚，小孩捐錢，鋪設了一條「陽光大道」，標誌著勝利未來。日本帝國主義者心急如焚，怒對「胡適旋風」，準備「三對一」的抗爭，日本評論曾說：日本需要三個人一同使美，才可以抵抗胡適。那三個人是鶴見祜輔、石井菊次郎、松崗澤右。鶴是文學的，石井是經濟的，松崗則是雄辯的。1942年7月2日重慶，《大公報》轉載美國《華盛頓郵報》，中國駐美大使胡適，最近六個月來曾遍游美國各地，行程達三萬五千里，造成外國使節在美旅行之最高紀錄。胡大使接受名譽學位之多，超過羅斯福總統；其發表演說之多，則超過羅斯福總統夫人；其邀出席公共集會演說之紀錄，亦為外交使團所有人員之不及。1941年1月20日，胡適放棄美國一所大學授予名譽學位的機會，參加羅斯福總統的三屆連任總統就職典禮，不久「在華盛頓足球俱樂部宴會上，他席次在羅斯福與赫爾之間，被視為外國使節中最受尊重的殊榮」。1942年9月8日，胡適離任駐美大使，美國副國務卿S.wells有一個公開的談話，說是：「奉總統命表示美國對於胡適大使的離任，表示誠懇的婉惜，因為他是中國最能幹最忠實的公僕」。

胡適使美是一個大題目，大文章，是中國近代史上，特別是中國抗日戰爭史上和外交歷史上重要的一頁。胡適多彩人生的重要側面，是憑借全權特命外交大使的國際舞台，代表國家民族的歷史使命，在美國和國際上，紳張中國人民的正義與偉大，熱愛與和平，反對戰爭，捍衛神聖的疆土，胡適先生，忠於國家，忠於職責，憑借這個歷史大舞台，演釋了人生的精彩一頁，留下了許多光輝鏡頭，中國外交使節形象，閃光煥彩，給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美籍華人，胡適研究專家周質平教授指出：「大使四年，需要很多官方檔案的支持，做的人也不少，但是此一段的研究需要外交史的訓練，比較難做」。胡適研究專家莫高麗稱：「在胡適研究中，造訪美國，查閱檔案資料，閱讀英語文本，因胡適在外交活動中許多英文演說和英文著作，散發在美國及其國外，官方檔案未有解密，英文譯著中文也不多，給研究帶來了不少難題」。所以胡適使美研究，存在廣大的空間，有待進一步深入的挖掘。

筆者拙文，只是讀胡適，寫胡適，學習了解胡適使美歷史少數幾點的側面，是一篇學習小結，不對之處，請讀者批評指正。

注釋：

①耿雲志《學者大使胡適》，《民間春秋》1988年2月。

②③④⑤⑥⑦曹伯言等《胡適年譜》，安徽教育出版社536頁1986年版。

⑧耿雲志《胡適年譜》（修訂本），福建教育出版社215頁2012年版。

⑨曹伯言《胡適日記全編》⑹，安徽教育出版社711頁，2001年版。

⑩曹伯言《胡適日記全編》⑹，安徽教育出版社717頁，2001年版。

?耿雲志等《胡適書信集》（中）73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耿雲志等《胡適書信集》（中）737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曹伯言等《胡適年譜》，553頁，安徽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

?沈衛威《胡適圖傳》，廣東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曹伯言等《胡適年譜》，安徽教育出版社597頁，1986年版

?沈衛威《胡適圖傳》，廣東教育出版社132頁2004年版。

?李又寧《回憶胡適之先生》⑵，美國天外出版社90頁1997年版。

（作者系績溪縣人大退休幹部、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會員）

童達清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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