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御賜東川「靈裕九圜」的始末及含義
解讀東川歷史 傳播東川文化
東川「文化圈」最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就是當年乾隆皇帝曾為東川御筆親賜過「靈裕九圜」四字,這種非一般的「歷史自豪感」讓人感嘆。那麼,乾隆為何要親賜「靈裕九圜」?這四個字的含義又是什麼?礦脈龍神廟到底建在哪裡?東川製作的那塊「靈裕九圜」銅匾又有什麼錯謬?本文試著做個介紹。
乾隆御賜「靈裕九圜」始末
眾所周知,雲南是有色金屬王國,而東川銅為這個王國添加了重要的註腳。據《雲南風物誌》介紹,東川銅礦儲量占雲南的百分之四十 。即使在全國,東川的銅礦儲量也是排名前三。
東川銅礦標本
雖無相關文獻記載,但據有關考古研究認為,東川至少在先秦時期就有銅礦開採。至清乾隆時期,東川銅礦開發達到鼎盛,乾隆年間東川年產銅量達到驚人的一千餘萬斤。東川人(包括會澤人)最為自豪的說法是「東川銅撐起了大清的半壁江山」。
清朝時期,東川銅礦有四大廠,分別是湯丹廠、大水溝廠(今因民)、碌碌廠(今落雪)和茂麓廠(今舍塊鄉茂麓村境內還存有古煉銅遺址,其中一號古煉銅爐還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而其中以湯丹廠產量最高,是清代第一大銅廠。乾隆四十三年,湯丹廠產銅定額達到316萬餘斤。
舍塊鄉茂麓村煉銅爐遺迹
湯丹廠之下,又管理著若干子廠,據乾隆《東川府志》載,湯丹廠下有九龍箐、聚寶山、觀音山、多那、裕源、岔河、大礦等子廠。所謂子廠,大概與東川礦務局時期的「坑」類似,如落雪礦下屬的一坑(落雪溝)、二坑(老來紅)等。
湯丹廠的眾多子廠中,各廠的產銅量並不均勻,其中的裕源子廠,年產銅大概在八九萬斤左右,規模並不大。但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廠,卻因為名字引出了一樁歷史懸案。
東川銅之盛,清庭認為是礦神顯靈,地方官就上書皇帝,希望建廟供神。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雲貴總督富綱和雲南巡撫譚尚忠上書乾隆皇帝,請求興建礦脈龍神廟供奉神靈,並請乾隆敕封名號,以感謝礦脈龍神對大清的護佑。
乾隆皇帝畫像
據《清實錄·高宗實錄》載:「乾隆五十七年六月丙申(1792年8月16日)。又諭曰:富綱秦請敕賜神封號一折。近年來各廠辦獲銅斤,較每年額數多至四百餘萬,自屬山靈呈瑞,理宜列在祀典,賜之神號,用答神庥。著封為裕源興寶礦脈龍神,並著該督、撫於廠地相度處所,建設總廟,春秋致祭,並交該部載入祀典。其大小各廠,聽其自行立祠,其神牌祠額,即照所定封號,一律繕寫。」
至此,原因明了了。興建礦脈龍神廟,為的是感謝神靈賜予大清礦藏。
第二年,也即1793年,乾隆皇帝御筆親書了「靈裕九圜」四個大字,《清實錄》也有記載。原文如下:
「 乾隆五十八年八月戊辰(公元1793年9月12日)。御書雲南東川府銅礦龍神廟匾,曰:靈裕九圜。 」
另據道光《雲南通志稿》記載:「御書『靈裕九圜』匾額,頒布祝文,其辭曰:維年月日,皇帝遣官致祭於裕源興寶礦脈龍神,曰:『地不愛寶,利用攸資,民咸謂神,報功宜祀,庸舉肇禋之禮,俾申時祭。』」
有關興建礦脈龍神廟和御賜「靈裕九圜」最原始的記載就只有這三處,以後各個版本的《雲南通志》和其他史書的記述均為引述於此。除了引用,不再見任何關於該事件的延伸記錄。也就是說礦脈龍神廟到底建在哪裡?「靈裕九圜」匾是掛在哪個礦王廟裡?沒有任何史料可考。
至於建廟時間,從史料來看,應在乾隆五十七年至五十八年間,也就是1792年8月至1793年9月間,但除了《清實錄》,再沒有任何的文獻記載,哪怕是野史、掌故、傳說也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近年來,東川和會澤均有地方文化人士研究過此事,然而都是各說各話。兩地的研究者均出於拔高地方文化地位之考量,均說礦脈龍神廟是建在自己的地盤上,乾隆皇帝御賜「靈裕九圜」是為了表彰自己。東川與會澤兩地文化研究的尷尬,以後有時間,筆者將以專文探討。
「會澤派「認為礦王廟建在會澤,原因大體是認為當時的東川府城在會澤,把礦王廟建於府城內,名正言順。
而「東川派」卻認為是建在東川湯丹,大概是認為《清實錄》中提到乾隆敕封的神號為「裕源興寶礦脈龍神」,而湯丹廠就有一個子廠為「裕源子廠」。
留在東川人記憶中的「大井架」
東川區文聯主席彭玉泰先生主編的《銅業歷史文化名鎮湯丹》一書中說,龍神廟是位於湯丹老街,在上大營門附近,但並未提供佐證材料;也還有人說礦王廟是從會澤遷建到湯丹廠的。
而所有這些說法,或許都有一定道理,但無論是何說辭均為推測,兩邊均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說法是對的。反論回來,如果有確鑿證據和定論,那東川與會澤也不會再各說各話了。
《清實錄》里只講到於「廠地相度處所」建設總廟。哪裡才是「廠地相度處所」呢?沒有交待清楚,也沒有任何史料可提供佐證。如果是建於裕源子廠,那裕源子廠又位於何處?湯丹廠若干個子廠中,其餘的都考證出了地理位置,唯獨裕源子廠無法考證,如何解釋?據《東川古代簡史》介紹,裕源子廠距湯丹廠60里,但具體位置在何處,迄今也沒人考證出個所以然來。
因此,礦王廟到底建沒建成?如果建了,又建在哪裡?之後又為何消失不見?如果是毀了,又毀於何時?又因何被毀?既無文獻記載,更無考古佐證。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關於「靈裕九圜」匾額的考古發現,更沒任何人見過這個匾額,哪怕是其碎片。除了《清實錄》里那兩段孤獨的文字,再沒有任何可以佐證的東西。就連光緒版的《東川府續志》也未找到隻言片語。
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按理說,乾隆皇帝御筆親賜匾額是何等大事,匾額或字幅運輸期間,必是護衛重重;到達地方時,地方官要以重禮相迎;掛匾之日,更是輕慢不得,必定要大肆慶祝一番;每年春秋祭祀,均要由地方主官親自主持,以少牢之禮祭之。而這些均無任何文字可考。
另外,按《清實錄》原文,上諭里明確要求「其大小各廠,聽其自行立祠」,但其他廠如何立祠,也未見記述。
唯一有跡可循的是,《新纂雲南通志》里有一句話,說礦王廟有二,一在湯丹,一在巧家,卻未說明在湯丹何處,而這也並不足以證明這個懸掛了「靈裕九圜」匾額的礦王廟就在湯丹。
這是東川的一個歷史懸案,留待有識之士深入研究和考證。
東川集字「靈裕九圜」匾的錯謬小析
東川集字匾額正面
近年,有東川「文化志士」以集字法炮製了一塊「靈裕九圜」銅匾,但集字而成的東西,看似規整,實則少了一份鮮活與氣韻。東川首屆泥石流徒步越野賽還將這個縮小版的銅牌作為完賽獎品。然而,該集字匾額至少存在以下幾處錯誤。
一是落款時間錯誤。乾隆題寫的時間是1793年9月12日,農曆八月初八,已是仲秋時節,集字匾上卻弄成了暮春月,差了約五個月;
二是「圜」字錯誤。集字匾背面的簡介里把「圜」誤寫成了「寰」,大概是認為「圜」讀huán吧,但即使讀huán,那也是「圜」而非「寰」。關於「圜」字的讀音,後面會講到。
三是用印錯誤。集字匾里鈐了一枚「古稀天子之寶」的印章。乾隆一生非常喜歡用印,各個階段都有不同。顧名思義,「古稀天子之寶」是乾隆在70-79歲之間的用印,而乾隆在題寫「靈裕九圜」時已82歲。乾隆五十五年時,為紀念在位55年和80歲壽辰,乾隆特製了一枚「八征耄念之寶」(繁體為「八徵耄念之寶」)的印章,一直用到去世,期間也用過「自強不息」之印。
另外落款也有值得商榷之處,這裡就不贅言了。
複製匾額本是好事,但希望這些明顯的錯謬能夠得以修正,不然貽笑大方就只能是大寫的尷尬了。文化人做文化事,還需嚴謹對待,
東川集字匾額背面
這裡不妨看一下乾隆皇帝的其他題匾。
乾隆皇帝的其他題匾
東川還有個小區叫「九寰大道」,不知靈感是否也來源於「靈裕九圜」,如果是,那就是一個笑話了。這就引出了下一個問題:「靈裕九圜」中的「圜」到底該怎麼讀,「靈裕九圜」四個字到底又是什麼含義呢?
「靈裕九圜」的含義辯考
不管「靈裕九圜」四字到底懸掛於哪座廟宇,它的含義卻是要弄清楚的,這對於提高地方的文化自信有重要作用。沒有個定論,會讓外人笑話。
關於「靈裕九圜」的含義,東川和會澤的地方文化專家們也分別做了解釋。
首先說一下這個「圜」字。很多人在讀這個字時,習慣性地讀成了「huán」。這是一個兩音字,分別讀huán和yuán,讀音不同,詞性不同,意思也不同。
讀huán時,一般做動詞用。如「圜流九十里(《列子·說符》)」,「余圜視大駭(柳宗元《梓人傳》)」等。
讀yuán時,一般做名詞用。《說文》里解釋說「圜,天體也」;《呂氏春秋·圜道》 說「圜,天道也」;《易·說卦》說「乾為天,為圜」;《楚辭·天問》里也有「圜則九重,孰營度之」之語。
從「靈裕九圜」四字的語法構成來看,「圜」應做名詞解,若作動詞,那整句話就犯了低級的語法錯誤,這對文化底蘊還算深厚的乾隆爺來說是不可饒恕的。再結合四字的含義,「圜」在「靈裕九圜」里應讀yuán而非huán。
第一個提出「圜」讀yuán的,是東川區政協原秘書長劉錦東先生。《銅都史話》一書有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一讀。先生是有學識有見地之人,如今斯人已逝,唯用文字表示敬意。
下面再來看看「靈裕九圜」四字連起來的含義。
關於「靈裕九圜」的含義,代表性的解釋也有兩種。
《銅業歷史文化名鎮湯丹》第15頁
一種是「東川派」的解釋,以《銅都史話》和《銅業歷史文化名鎮湯丹》二書為代表。
《銅都史話》一書中,劉錦東先生和李天祜先生分別對「靈裕九圜」進行了解讀。釋義有二:一是認為「靈裕」意為神靈保佑,天下富裕,「九圜」指國家財政金融管理和貨幣流通;其二解釋為「興旺的東川銅礦采冶使得大清王朝財力雄厚,國家富強,百姓生活富裕」。
《銅業歷史文化名鎮湯丹》釋義有二:一是從「圜」為天這個層面上理解,認為「靈裕九圜」的含義是:「礦脈龍神已經顯靈,使裕源銅廠和全東川的銅業豐旺興盛,成為滇銅京運最主要的原料基地,該龍神的威靈,超越人寰,已擴展到九重昊天之上。」
其二是認為「圜」指貨幣,因《漢書·食貨制》有云:「太公為周立九府圜法」,認為「靈裕九圜」的含義是:「礦脈龍神已經顯靈,使裕源銅廠和全東川的銅業豐旺興盛,支撐了大清朝錢幣的鑄造,東川銅業功不可沒。」
基於以上兩點,最後綜合得出「靈裕九圜」的含義,即無論按哪一個字義理解,「靈裕九圜」都含有東川銅業利濟全國之意。
2017年5月出版,由雲南大學副教授馬琦等人撰寫的《東川銅礦開發史》一書,基本沿用了《銅業歷史文化名鎮湯丹》一書的解釋。而這部《東川銅礦開發史》,是由東川區發改局委託馬琦團隊研究撰寫的。
第二種是會澤縣李世沛先生為代表的「會澤派」的解釋。李世沛先生在解釋前,表達了對《銅都史話》中這兩種解釋的不屑,認為「這兩個解釋也屬牽強,不敢恭維」。那李世沛老先生又是如何解釋的呢?不妨看一下。
《會澤文化管窺》第60頁
李老先生的解釋非常具有「佛性」。在其所著的《會澤文化管窺》一書中有一篇叫《「靈裕九圜」——乾隆皇帝題賜會澤的御匾》的文章。文中,李老先生直接拋開了「靈」和「裕」兩字本身的含義,「翻遍大小辭書,查遍大小網站」,「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費盡移山心力,終於在浩瀚的書海(網路)中搜尋到北魏時期有一個叫「靈裕」的法師,於是靈光乍現,說「靈裕九圜」的意思是「東川對朝廷的貢獻,有如靈裕大師泓(原書用字)揚佛法,功德遠遠超越人寰,直上九天!」
末了,先生還不忘加上一個感嘆句:「這就是乾隆皇帝給東川府(會澤)的嘉獎!」
讀完李世沛先生的的解釋,我瞬間凌亂了,對於先生淵博的學識五體投地。我更佩服乾隆爺,題寫一個匾額,可以瞬間想起一個1200多年前的和尚,這是何等無邊的法力啊!
從上文所知,乾隆題寫「靈裕九圜」是在1793年。那一年,乾隆爺已經82歲了。我很納悶,他會不會是患上了老年痴呆或是臆想症,才會在題詞時有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想法?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為難這位「十全皇帝」了!
李世沛先生在說別人牽強時,自己卻比別人牽強了千百倍。
其實,「靈裕九圜」的含義,沒那麼多的穿鑿附會。根據《清實錄》里的記述,其實含義非常簡單。乾隆諭旨里非常明確地指出了建設銅礦龍神廟的目的就是「山靈呈瑞,理宜列在祀典,賜之神號,用答神庥」。說到底,它就是一塊為山神或礦神題寫的頌辭而已。
從文學的角度而言,諸如「靈裕九圜」這類詞,其含義本身具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的美感。若硬要用白話來解釋,解釋得當那還罷了,解釋不當反而更覺俗氣,也破壞了它本身的意境之美。就如詩歌,它本身的意境,不是用言語能夠表達出來的。個人拙見,不去深入解釋,反而是最好的解釋。
如果一定要解釋也可以。從字面理解,「靈」就是神靈,這裡特指礦脈龍神,「裕」就是使富裕,「九圜」就是指九天,這裡就不再複製《辭海》里的大段解釋了。合起來就是極為簡單的一句話:礦脈龍神的護佑讓國家富裕得直上九天,或者說是礦脈龍神保佑國家富裕的靈氣直衝九天。再引申一下,就是指礦脈龍神很靈驗,賜予大清豐富的礦藏,所以才能使大清國庫充盈,富裕康盛。
僅此而已。
古代采銅的砂丁
如果硬要一廂情願地把乾隆皇帝賜匾拔高到是為了表彰東川或會澤,給自己臉上貼金,那也沒毛病,畢竟人都有虛榮心。但筆者認為乾隆題匾僅是為了表彰礦神而已,與東川或會澤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封建王朝重風水龍脈而輕庶民百姓,這是一貫的。東川銅為清庭「撐起了半壁江山」,但君臣在慶祝經濟騰飛時,他們想到的只是虛無的神靈,而忘記了真正為國家銅業做出貢獻的,不是什麼礦脈龍神,而是那些為了生存整日在礦硐里過著地獄般生活的底層礦工——「砂丁」,以及銅運古道上千千萬萬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運銅工,是他們用血汗和生命撐起了大清的江山,他們才是真正的神。但在封建王朝統治者的眼裡,所有的成就都歸功於神靈的護佑,卻視黎民為草芥,這是何等的荒唐。
古代銅運古道上的運銅工
而今天,我們卻在為了封建帝王賜給虛無飄渺的山神的一塊匾爭來爭去,從某種意義上講,不也是對苦難先民的一種褻瀆么?
寫到這裡也該結束了,說句收尾的話。這話似在題外,卻也在題內。這話我以後還會展開來說。
會澤縣銅錢廣場
無論是東川還是會澤,沒必要去爭礦王廟建在哪裡,「靈裕九圜」「表彰」的是誰。如果存疑,不妨下功夫去考證。如果實在考證不了,那就乾脆把這個問題模糊化。即使這真是乾隆皇帝對東川的褒獎,也是針對整個古代東川,也是現今東川、會澤和巧家的共同榮譽。
東川、會澤和巧家,特別是東川和會澤,千百年來分分合合,始終是在一個鍋里吃過飯的兄弟,文化同根,歷史同源。作為文化人,應有寬廣的胸襟和氣度,拋棄地域之別和狹隘的個人偏見,取長補短,求同存異,齊心協力研究和開發好一脈相承的「東川」文化,讓其造福於鄉梓,方是正道。抱殘守缺,固執己見,互相貶損,非君子所為也!
您說是不是?
東川湯丹鎮銅文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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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川陳忠寶
2018年2月19日於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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