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漫讀 《紅樓夢》第7回
本期編輯 鈺兒
大魚共讀 書評分享
第七回的情節
關鍵詞:小而多
沒有大事的描寫,全是日常小事。小說寫一件大事容易,而最難寫的就是平常小事,小事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的,似乎也體現不了人物,但曹雪芹就有這個本事,他把所有小事串起來寫了這部巨著《紅樓夢》。
我們來看第七回寫了哪些小事:
一是薛寶釵的冷香丸。這是薛寶釵第一次正面出場,曹雪芹卻不寫她別的事情和性格,僅僅讓周瑞家的帶出她生病的事情,兩個人看似閑談,引出了禿頭和尚給她治病的事情(林黛玉也有禿頭和尚治病的情節,香菱也就是英蓮也有小時候有禿頭和尚給要求出家的事情),然後複雜的藥方,特別點出薛寶釵是熱病,吃的都是冷的藥物。
二是香菱的美貌。周瑞家的在薛姨媽這裡看到香菱,說「像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蓉大奶奶就是秦可卿,可見香菱有多美。可惜的是香菱早已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
三是惜春開玩笑要出家。惜春和智能兒(水月庵的尼姑)玩耍,開玩笑說要剃頭出家。這也暗示了她以後的命運,有些偶然的念頭不容小視啊!
四是迎春探春下棋。丫鬟名字待書、入畫,暗示琴棋書畫呢!這兩個春不簡單。
五是智能兒來討錢的事情。這就說明賈府是個大戶人家,每個月捐香火錢到廟裡,於是才有智能兒每個月來拿錢,這也暗示賈府以後衰敗的原因。
六是王熙鳳的午休。看似淡淡一筆,實則寫的是賈璉與鳳姐的午休相歡。賈璉是個風流人物,午休與王熙鳳嬉鬧,丫鬟們全都出來了,不敢啃聲,只有平兒在裡面伺候著,這與後面賈璉要娶平兒做妾也有鋪墊。
七是周瑞家女婿被告的事情。這一情節插得非常巧妙。周瑞家的女婿就是冷子興,一下子人物全部串上了。女兒來告訴媽媽這件事也說明賈府勢力很大,出了事直接找賈府的人來擺平,一點也不用慌張。
八是林黛玉的猜疑。林黛玉接到周瑞家的送花,不屑一顧,還嫌棄是別人挑剩下的,這也體現黛玉的性格。
九是賈寶玉問候薛寶釵的病。這個小情節也穿插得很妙,把三個人都連起來了。
十是王熙鳳來見王夫人。不管怎樣,王夫人才是真正的掌權者,王熙鳳還是要來彙報的,順便帶出了下一件事去榮國府。
十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賈寶玉見到秦鍾。兩人聊天,準備結伴一起上學。
十二是焦大罵人。「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爬灰說的應該就是秦可卿被公公逼奸上吊的事情,當然後面曹雪芹改寫了,沒有了這個情節。養小叔子說的應該是王熙鳳和賈蓉的關係,賈蓉是王熙鳳的侄子,兩人之間很曖昧,第六回中也有暗示,但整本書似乎沒有明說。
這十二件事就在短短一章里出現,除了賈寶玉見秦鍾寫的比較詳細,其他都是似乎順帶著寫的,一筆帶過的感覺,看似無意實則有意,都是在顯示人物或者暗示後文。
第七回的人物
1、周瑞家的:
劉姥姥進賈府那一回出現了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按地位有點不上不下的,在僕人面前是主子,是主子面前是僕人。比如第六回中劉姥姥來見她,讓她領著去見一見王夫人,周瑞家的就暗想:以前狗兒(劉姥姥女婿)幫過自己,「心中難卻其意」。另外,也可以「現弄自己體面」。這就是地位造成的,要在窮人面前顯擺一下。
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之後,第七回就是由她引發整個故事,她來向王夫人回話,王夫人是自己的主子,這件事得彙報一下,這就是她做僕人的本分了。這一點她是很懂的,遇到王夫人和薛姨媽聊天,她不敢打擾,這也是做奴僕的本分,等著,不能打擾主子,等主子空下來才能回話,這就引發了後面的故事。
再次第七回穿插了周瑞家的女兒的出場,她家女兒來找她,因為女婿冷子興多喝了酒,和人家鬧起來,告到衙門去了,她來找媽媽求個情分擺平這件事。周瑞家的說:「我就知道的,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且家去,等我送了林姑娘的花兒,去了就回家來。此時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閑兒,你回去等我,這沒有什麼忙的。」說了兩遍,沒什麼大不了的意思。乍聽這件事我們覺得很重大的一件事,會很震驚害怕,但是周瑞家的聽到第一感受就是沒什麼大不了,也就是說依靠賈家什麼都可以解決,以前肯定已經這樣解決過很多事情了,所以現在不慌不忙了。主子厲害,底下的僕人也顯擺了,雞犬升天啊!
2、薛寶釵:
第七回是她第一次正式出場。《紅樓夢》中的人物特別多,女性更多,前面林黛玉和王熙鳳的出場已經寫得特別突出特別精彩了,那麼現在這麼一個大人物薛寶釵出場是不是要大肆描寫一下呢?結果曹雪芹來了個驚喜,換了個手法,通過周瑞家的和她聊天只提到她生病吃藥的事情。但這一件事也是特別有意思的。
先說薛寶釵生病,治不好,遇到一個禿頭和尚,專治無名之症,說她的病是從胎裡帶出來的一股熱氣。於是給了一個不尋常的藥方。這個藥方不得了,二十四節氣都用上了,還要與大自然的緣分,而且這些花都是白花。薛寶釵生性不喜歡花花草草,現在要吃花做成的藥丸,而且都是冷色調的,還有配那麼久,還要遇上時機,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告訴我們薛寶釵是個冷性情的人,理性,這樣的人在賈府是容易站得住腳的,容易成功,所以後面有薛寶釵更受大家喜愛的情節。當然同樣也有批評她不夠協調,需要融於自然,需要真實一些。這是和林黛玉對比呢!
3、林黛玉:
林黛玉大家已經熟悉了,第一次出場就讓我們知道她的柔弱與感性,當時進賈府還比較收斂,住下來後本性就開始慢慢顯露,她是比較感性比較自我的一個人,在這樣一個世俗社會她是很難立足的。第七回她就一個小細節。周瑞家的送花給她,無意之中把她放在了最後,而林黛玉看到花沒有任何高興,「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這就是林黛玉的天性,按今天說法這種人太小心眼了,很難相處,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當時世俗中卻是真性情,不會圓滑處世,雖得不到眾人的喜愛,但偏得曹雪芹的寵愛。
同時薛寶釵和林黛玉在書中其實就是兩個相反的角色,如果合在一起就更佳。所以總有人把這兩個人放在一塊評價,連前面判詞所寫也是這兩個人在一塊的。
4、賈寶玉:
當周瑞家的把宮花拿到林黛玉這裡來的時候,是賈寶玉先說:「什麼花?拿來給我看看。」直接聯想到了電視劇里賈寶玉衝過來興起的樣子,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女孩的胭脂水粉,聽說宮花就比女孩還感興趣。在他眼裡女人都是水做的,讓人清爽。
當聽說薛寶釵生病了,他又打發丫鬟說:「誰去瞧瞧?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麼病,現吃什麼葯,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裡回來,也著了些涼,異日再親來。」看這段,要是薛寶釵親耳聽見,該有多麼歡喜。這賈寶玉情商實在是高,帶上林姑娘,一起慰問薛寶釵,還加上姨娘兩個一起問好。還要說明清楚自己不去的原因,特別真誠的感覺。賈寶玉除了對他父親賈政害怕之外,對誰都好,對誰都挂念。
賈寶玉見秦鍾,在蔣勛的分析里說這是寶玉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就像希臘神話傳說里的那喀索斯在水裡見到自己倒影,然後愛上自己的倒影,最後變成一株水仙花。青春是自戀,寶玉第一次見到秦鍾就是感覺看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自己,更加覺得自己不夠完美。寶玉覺得自己男兒身是一種污穢。換過來秦鍾實則也是如此,看到了另一個完美的自己,於是兩個人一見就如此親密。
兩個人見面談的竟然是讀書,要知道賈寶玉最討厭讀書了,結果現在主動問秦鍾讀書的事情。這裡真的有點難以理解,不過看過後文就知道賈寶玉他們的那個學簡直就是混亂不堪,那麼這裡是不是可以說明賈寶玉其實就是找借口可以和秦鍾多待一點時間呢?不過想起來與林黛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問讀什麼書,所以賈寶玉實際不是不愛讀書,而是不愛讀賈政要求的書。
賈寶玉完全是個純真的孩子一樣,真誠直率,又有些孩子的淘氣。
第七回的寫作手法
《紅樓夢》不僅僅是內容豐富,人物鮮明,而且寫作手法上精妙細膩,而且不露痕迹。
1、全知視角、有限視角手法
全知視角即敘述者處於全知全能的地位,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場景等無不處於其主宰之下、調度之中。
有限視角是限知限覺的視角,用第一人稱「我」的角度去敘述事件的過程,敘述的眼光往往較為主觀,帶有偏見和感情色彩,只能限於「我」的所見所聞所感。
《紅樓夢》運用的是有限視角,這在當時是很獨特很進步的手法。雖然有限視角會有所狹隘,但是卻能融於小說人物中,讓讀者身臨其境,深感其情。
比如賈府的描寫,前七回中曹雪芹沒有親自描寫過,第一次描寫是通過冷子興的傳述,也就寫了一下幾個重要人物;第二次描寫是林黛玉進賈府,主要寫賈府的結構與布局;第三次描寫劉姥姥進賈府的所見所聞,主要寫賈府的關係層。而第七回則是第四次描寫,通過周瑞家的送宮花來展開重要的幾個姑娘的描寫。
2、不露痕迹的事件轉移手法
第六回提到劉姥姥,第七回依然從這個情節繼續:
周瑞家的去回復王夫人,彙報劉姥姥的事——王夫人在談話,於是引出了薛寶釵——薛寶釵的病引出她的性格,不喜戴花——王夫人讓周瑞家的去送宮花——遇到金釧和香菱——送花給迎春探春,說到她們兩個丫鬟——送花給惜春,引出智能兒來討錢——送花給王熙鳳,引出賈璉、平兒等人(去王熙鳳的院子的時候經過李紈的房間,連不用送花的李紈也提到)——送花給林黛玉路上,插進來女兒女婿的事情,這個意外插得也很巧妙,因為周瑞家的本只是來彙報,結果送花,耽誤了時間,女兒等不及來找了(女婿冷子興,又連接了前面第二回)——送花給林黛玉,寶玉也在,提到薛寶釵生病的事,整個情節又一次迴環
整個故事實際不是零散的,是有一條主線的,作者心裡有數,但在寫的時候把這條主線拆開細分,就像畫畫一樣,整個布局是腦子裡的圖案,畫的時候必須一筆筆來。而曹雪芹整個描寫過程行雲流水,流暢不露痕迹,而我們讀者看起來是一次次意外,一次次感嘆。
3、用客觀事物投射主觀情緒
第七回中這個手法不多,但是第三回寫林黛玉進賈府就是如此,用周圍環境暗示林黛玉的謹慎小心和壓抑感。
第七回其實有一個情節,讓我留意了一下,但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寫周瑞家的經過李紈房間,「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過」,李紈可能在午睡,悄無聲息。我感覺得的是一種壓抑感,李紈是寡婦,但實際她的年齡也不大,和王熙鳳年齡差不多,這麼年輕就守寡,該是多麼寂寞,而且按年齡她也是花季,也是姑娘,可以戴花可以玩耍可以嬉鬧,但是身份卻讓她什麼也不能做,所以別人午睡時間該娛樂娛樂,該玩耍玩耍,該風流風流,唯獨她只能呆在房間里,至於是不是在午睡就不清楚了,各位看官可以自己去想像了。一個孤獨的寡婦一個人靜靜坐在房裡想心事……
樂府詩歌《孔雀東南飛》,寫到焦仲卿與劉蘭芝分別的時候,劉蘭芝坐在馬車上,焦仲卿牽著馬走在前頭,詩歌里用到一句「隱隱何甸甸」,就是這種手法,兩個人默默無語,周圍很安靜,只剩下車馬攆過馬路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沉重,更是讓人壓抑悲痛。很多時候寫故事寫人物太直白沒意思,那些電視劇總是嘶吼著叫囂著表達情感,實際上有時候一字不說反而情感更重。
還有是枝裕和導演的電影《無人知曉》,就喜歡用客觀手法來渲染,四兄弟被媽媽拋棄,無人理會,他們忍飢受凍挨過一天又一天。結果有一天妹妹摔死了,哥哥埋葬妹妹的整個過程,沒有對話,沒有眼淚,沒有憤怒與悲哀,只有從白天到夜晚的時間變化,只有人物默默埋葬默默回家的鏡頭,這種客觀手法更讓人壓抑不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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