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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第一受氣包」的大氣場

尤氏語錄

評家族——我們家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夠使的了。

勸鳳姐——你收著些好,太滿了就潑出來了。

評惜春——假人假體面。

紅樓第一精明人,都說是王熙鳳。其實不然,東府大奶奶尤氏才幹心計不在其下。她在書中儼然「第一受氣包」,「酸鳳姐大鬧寧國府」時被作踐到極致。鳳姐看到尤氏,照臉一口吐沫啐道:

「你尤家的丫頭沒人要了,偷著只往賈家送!」一面說,一面大哭,拉著尤氏,只要去見官。又滾到尤氏懷裡,放聲大哭起祖宗爹媽來,把個尤氏揉搓成一個麵糰,衣服上全是眼淚鼻涕,哭著兩手搬著尤氏的臉,緊對相問道:「你發昏了?你的嘴難道有茄子塞著?不然他們給你嚼子銜上了?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得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鋸了嘴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說著啐了幾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這樣,你不信問問跟的人,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麼樣呢。」

鳳姐大鬧寧國府,尤氏被搓成麵糰。

鳳姐大鬧一場,尤氏臉面掃地。這一出,看似坐實了「第一受氣包」,實則尤氏生存智慧的一貫體現。尤氏雖為長房太太,卻是繼室,家境平平,又無子女,必須看丈夫賈珍臉色行事。這一點與邢夫人相似,但她沒有那般顢邗愚鈍,對丈夫惟命是從,不是一個「形式」。她有能耐,有忍功,有出手,得到了賈珍的正眼相待。賈珍與兒媳秦可卿扒灰之事,尤氏顯然知悉,秦可卿喪事大辦之時,她「犯了舊疾,不能料理事務」,稱病躲了。這麼大的屈辱都能忍,何況鳳姐一番撒潑?

評點尤氏,必須與鳳姐捆綁。兩人是妯娌,寧榮兩府的管家人,親如閨蜜,也隱隱約約地較勁。互為影子,相愛相殺。鳳姐逼死尤二姐,關係表面上沒受影響,終歸是梁子結大了。在曹公構思的後四十回中,主理寧榮二府的最佳人選必定是尤氏。遺憾的是,她的更多精彩表現看不到了。

不過在前八十回中,尤氏的形象也足夠豐滿。鳳姐貶損她是「鋸了嘴的葫蘆」,此言不虛。她對寧國府扒灰、聚麀、聚賭、養小叔子這些爛事只能裝聾作啞,說她「又沒才幹,又沒口齒」、「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這就失之偏頗了。精明的鳳姐其實沒看懂這個嫂子。從地位上說,尤氏是三品誥命夫人,鳳姐是五品誥命夫人。這般辱罵,實為大越禮,無異潑婦。鳳姐片刻痛快,盡失人心,按「一從二令三人木」判詞,被賈璉徹底冷落以至休掉,倒是尤氏得到了賈珍的真心倚重。

元春省親,尤氏的排位表明地位,高於鳳姐不止一個身段。

鳳姐協理寧國府,高調地出了一把風頭。賈敬賓天,尤氏也低調地展現了一把才幹,「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其時賈珍父子和賈璉不在家,鳳姐不得閑,尤氏處亂不驚,「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家審問」。眾道士解釋,尤氏不聽,「只命鎖著,等賈珍來發放」,盡顯殺伐決斷氣魄。賈珍回來見到,「贊聲不絕」。秦可卿的喪事,賈珍交代「只求別存心替我省錢,要好看為上」,鳳姐操辦起來,得心應手。尤氏的條件要差得多,照樣辦得妥妥噹噹。日常事務她也辦得不差,「閑取樂偶攢金慶壽」,為鳳姐張羅辦壽宴,皆大歡喜。

尤氏可謂處理人際關係第一高手。幾個能幹人,鳳姐鋒芒太露得罪不少人,寶釵太過世故不討賈母喜歡,探春庶出自尊心強嚴苛下人,尤氏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處到位了。對長輩,陪賈母吃飯說話,關心公公生日;對平輩,與鳳姐李紈見面就打趣,對小姑子惜春的數落百般忍讓;對小輩,關心體貼賈蓉,這個浪蕩公子,對繼母還挺服氣;對下人,私下退回平兒、鴛鴦、彩雲、周趙兩姨娘為鳳姐生日的份子錢,又幫入畫向惜春求情不要攆走。在只有「兩個石頭獅子乾淨」的寧國府,尤氏堅守著做人的底線,也是這座將傾大廈的支柱。在受氣逢迎的外表下,她有獨到的生存智慧,是一個有強大氣場的狠角色。

尤氏看人看物,是榮寧二府少有的清醒人。評點家族「我們家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夠使的了」,勸說鳳姐「我勸你收著些好,太滿了就潑出來了」,評點惜春「假人假體面」,無不一針見血。只有這般智慧,才有膽量有手段反擊鳳姐。

抄檢大觀園後,尤氏好心過問,卻被「矢孤介」小姑子惜春猛懟一番。

尤二姐之死,傻子都知道是鳳姐所為,尤氏不會罷休,終於逮到機會報復了一把。這事比較複雜。71回賈母壽辰,尤氏幫助料理。下人之間口角,鳳姐讓人捆了兩個婆子請尤氏發落。正好其中一個被捆婆子的親家,是邢夫人的親信費婆子,邢夫人當面讓鳳姐放人。王夫人問什麼事,心知肚明的尤氏裝糊塗說鳳姐:「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王夫人遂命放人。尤氏不動聲色,藉助邢王二夫人之力,打了鳳姐一記響臉。鳳姐「滾下淚來,因賭氣回房哭泣「。但尤氏到此為止,不再步步緊逼。

鳳姐最終機關算盡,死於牢獄,草席裹屍,葬身雪地。尤氏結局再不濟,不會如此凄慘。其身本苦,其心本善,其命終歸平淡。曹公曠世大家,寫出這對鏡子似的冤家,做事做絕的是輸家,能屈能伸的是贏家。

這個眼神才是真正的尤氏:看透家族大命運和他人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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