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底蘊最深的學術家族之一,培養出三百年一見的大師,被稱為少有的文化貴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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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陳封懷
我是有國籍的,我的根在中國
陳封懷
1936年,
陳封懷學成歸國,
他放棄了留在大城市獲得優厚待遇的機會,
毅然回到闊別兩年的廬山森林植物園,
為植物園的建設和發展辛勤工作。
然而正當廬山森林植物園的建設蓬勃開展的時候,
日本侵略軍逼近了江西九江,
植物園即將遭到毀滅性的衝擊,
廬山周圍炮聲隆隆,
憾不動依然堅守在崗位上的陳封懷,
在工人幾番勸說下,陳封懷方含淚離開。
1946年,傳來抗戰勝利的消息,
陳封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馬上回到廬山,
一眼看去,
滿目瘡痍,斷瓦殘垣,
曾經辛辛苦苦培育的珍貴植物損失殆盡,
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在這樣艱苦條件下,
陳封懷毅然挑起了重建植物園的重擔:
沒有房屋,就和職工一起住在簡陋的茅草棚里,
沒有糧食,就將吃的大米一步一步背上山,
沒有蔬菜,自己動手種馬鈴薯和蘿蔔,
條件雖苦,但陳封懷沒有逃避艱苦和設法遷往大城市,
而是與職工一道,毫無怨言。
非但如此,他還四處籌集資金,恢復和發展植物園;
又將自己兼任中正大學教授的工資
貼補職工生活,維持植物園支出。
此時的陳封懷不僅要與艱難困苦的條件作鬥爭,
還要與破壞植物園的行為進行鬥爭。
陳封懷
1948年秋,
蔣介石想裝飾自己和宋美齡的居所廬山別墅——美廬,
底下的官員為討好蔣介石、宋美齡,
派了四個人到廬山植物園挖掘紅楓。
陳封懷挺身而出,
義正言辭說:
「紅楓不能挖,樹木是植物園的,我有責任保護!」
那幾個挖紅楓的人見陳封懷堅定不屈,只好訕訕而退。
為這件事,
當時的江西省省長王陵基特意「宴請」陳封懷,
要他「割愛」,
當時的廬山管理局局長為此威逼陳封懷,
而他都絲毫不為所動。
還有一次,在解放廬山前夕,
國民黨軍隊的散兵在廬山大肆搶劫,
並裝作土匪綁架了陳封懷,要勒索錢財,
幸而第二天中國人民解放軍登上廬山,
陳封懷才得以獲救,
也使中國當時惟一的植物園保存下來。
陳封懷不但對植物園事事親力親為,
更積極鑽研報春花科植物。
單發表的植物研究論文就不下20篇,
又主編了多本植物學書籍,
單單《廬山植物園栽培植物手冊》一書就記載了1250餘種栽培植物,
此外,他還參與設計杭州植物園;
主持建立南京中山植物園;
領導中國科學院武漢植物園、華南植物園的建園工作......
愛國之心一片赤誠,
不為權貴摧眉折腰,
嘔心瀝血成就著述,
陳封懷一身坦蕩,
將家族傳統的愛國情懷展現得淋漓盡致。
三百年來,
唯一人 ,
德厚流光陳寅恪。
「陳門五傑」享譽中華,而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陳寅恪。
得祖父陳寶箴、父親陳三立兩代人的文學積澱,
得長兄陳師曾以身作則樹立榜樣,
陳寅恪厚積薄發,
成為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集歷史學家、
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
詩人於一身的百年難見的人物。
他與葉企孫、潘光旦、梅貽琦一起被列為「清華百年歷史上四大哲人」,
與呂思勉、陳垣、錢穆並稱為「前輩史學四大家」。
我國歷史上一位百科全書式人物——梁啟超曾這樣評價陳寅恪:
我梁某算是著作等身了,
但總共著作還不如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
我國著名古典研究專家傅斯年這樣說:
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02
陳寅恪
貫通中西,百年難得的人物
陳寅恪
1925年,清華大學新成立的國學研究院迎來了四位導師,
前三位學者無一不是文壇翹楚:
開創用甲骨文研究殷商史的王國維;
戊戌變法的核心人物、著述等身的梁啟超;
才學過人、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
而最後一位讓人大跌眼鏡,
無學位,無著作、無文憑的陳寅恪。
眾人不禁議論紛紛:「他教得了我們嗎?」
梁啟超笑笑,一語驚詫旁人:
「陳先生的學問勝過我。」
終於,陳寅恪的身影出現在清華園裡,
沒多久,他就成了轟動清華的人物。
據學生講:
「陳先生在課堂上講授的學問貫通中西。」
「陳先生講課時七八種語言信手拈來。」
「陳先生講歷史,引詩舉史,從《連昌宮詞》到《琵琶行》《長恨歌》,
皆信口道出,就連文字出處都說得一字不差!」
沒錯,這就是博古通今,學問精深的陳寅恪,
他有一套著名的講課規定:
「四不講:
前人講過的,我不講;
近人講過的,我不講;
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
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
我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若是陳寅恪胸無點墨,何來這般霸氣衝天之說?
他是做老師的一座高峰,
「桃李滿天下」對陳寅恪來說,當之無愧。
他的學生中多得是如季羨林、蔣天樞等大師。
陳寅恪
後來凡是陳寅恪的課,皆學生雲集,
甚至許多名教授也來聽他的課:
研究院主任吳宓教授風雨無阻、堂堂必到;
每當陳寅恪講《中國哲學史》,
在教室的角落裡總能看到哲學專家馮友蘭的身影。
在清華校園裡,不論是學生還是教授,
凡是文史方面有疑難問題,都可以向陳寅恪請教,
而且一定能得到滿意的答覆。
大家稱他為「活字典」、「活辭書」,
在師生中享有「蓋世奇才」的聲譽,
吳宓曾不無感慨地說道:
「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論之,
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
寅恪雖系吾友而實吾師。」
又因陳寅恪身出名門而學識過人,
被稱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盛名之下,
陳寅恪始終樸素厚實,謙和自信,
真誠而不偽飾,人稱學者本色,
他氣度不凡,威望服眾。
1932年,清華大學舉行新生入學考試,
陳寅恪出了一篇國文試題——作文《夢遊清華園記》,
另一題為「對對子」,上聯為「孫行者」。
結果「對對子」這一題,
一半以上考生交了白卷,
對出「胡適之」而獲滿分的考生,
僅周祖謨(著名語言學家、北京大學教授)一人。
其餘答「祖沖之」,「王引之」之類也尚可成對,
凡答「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等都不及格。
當時正是白話文運動蓬勃發展之時,
因此有人在報上批評清華大學食古不化,
不應出怪題「對對子」考學生。
陳寅恪有理有據地提出四條理由:
一、測試考生能否區分虛字和實字及其應用;
二、測試考生能否區分平仄聲;
三、測試考生讀書之多少及語藏之貧富;
四、考察考生思想條理。
這番解釋一經發表,「對對子風波」即告平息,
陳寅恪的威望可見一斑。
陳寅恪
在繁忙的教學中,
陳寅恪仍致力於史學研究工作,
掌握和精通日語、德語、英語、法語,
涉獵梵語,希臘語,巴利語,藏文、蒙文、突厥回鶻文、吐貨羅文(土火羅文)
、西夏文、滿文、朝鮮文、佉盧文、梵文、巴利文、印地文、俄文、伊朗文(應當是古波斯文)、希伯來文等20多種語言。
他先後出版了《隋唐制度淵源論稿》《唐代政治史論稿》兩部著作,
主張在「在史中求識」,「詩史互證」,
研究涉及到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宗教史(特別是佛教史)、
西域各民族史、蒙古史、古代語言學、敦煌學等。
不幸的是,陳寅恪患上目疾,
醫生最後下了一份雙目失明已成定局的診斷書,
雙目失明對於一個執筆之人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
而陳寅恪卻在這樣的情況下,
由助手幫助,寫成了80餘萬言的《柳如是傳》,
步步卓絕,字字啼血!
而這些文字在當時絕不可能出版,
明知道出版無期,他依然堅持完成,
一如他留學期只要學問,不要學位那般天高雲淡的風範。
他的助手黃萱曾感慨說:
「寅師以失明的晚年,不憚辛苦、經之營之,
鈞稽沉隱,以成此稿(即《柳如是別傳》)。
其堅毅之精神,真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氣概。」
陳寅恪
1929年6月3日,在王國維紀念碑銘中,
陳寅恪首先提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為追求的學術精神與價值取向,
這是一種極純極高的境界,而先生恪守終生。
他的學問、他的獨立、
他的氣度、他的堅毅、他的認真,
他當之無愧是民國文壇上那顆最耀眼的星。
義寧陳氏家風流芳,
獨立精神今日猶存。
義寧陳氏在短短几十年間,
衍生出「陳門五傑」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
究其緣由,其實是家族門風的百年積澱。
陳寅恪先生曾說:
「士族之特點既在其門風之優美。」
「家世信仰之至深且固。」
陳氏先祖陳騰遠奉行「重信義、輕財賄」,
教育子孫要「立仁德之志,操君子之節」。
陳寶箴父親陳偉琳,因率領民兵抵抗太平軍操勞過度過世,
臨終遺言:「成德起自困窘,敗身多因得志」。
這些箴言,深刻影響了陳寶箴及其後世,
勉勵陳氏子弟重德,愛國,好學的美好品行,成為他們言行舉止的標杆。
義寧陳氏
陳氏家族宣揚傳承的,
是清正廉潔、不求富貴利達之心的君子風範。
陳寶箴出任湖南巡撫,
這樣的官職乃是一方封疆大吏,
若旁人必然錦衣玉食,
而陳寶箴卻安於清貧,粗茶淡飯,
他還恪守祖訓,拒絕別人的饋贈。
1895年初秋,
湖北巡撫譚繼洵生了重病,而陳寶箴恰會醫術,
就幫譚開繼洵開了個方子,
不久譚繼洵痊癒。
為了報答陳寶箴,
譚繼洵特意派人送來魚翅一盒,
銀票五百兩,
但陳寶箴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在陳三立身上,
也可見其父的清明風骨,他多次推拒高官厚祿。
帝師陳寶琛對陳三立的才學十分讚賞,
欲推薦陳三立入宮給溥儀講授古文,
陳三立婉言謝絕了。
1906年,湖南工商界追念陳寶箴父子推行新政的舉措,
奏請為陳寶箴塑銅像,為陳三立授官職,
陳三立再次斷然拒絕。
1907年,袁世凱向陳三立伸出了橄欖枝,委任陳三立為參政議員。
陳三立馬上擺手:「恐難勝任。」
陳氏三兄弟:陳隆恪、陳寅恪、陳師曾
陳寅恪遍游歐美,
但在生活作風上十分節儉。
有一次,在美國,
一位洋人朋友知道陳寅恪即將返國,
特地相贈一份名貴的禮物,
陳寅恪以不便攜帶為由婉拒;
陳寅恪不愛接受外人饋贈,
甚至親人之間也同樣嚴以律己。
一年冬天特別寒冷,
侄兒陳封懷見他穿衣單薄,
便送了一件皮襖給他。
陳寅恪雖收下了卻一直沒穿,
不久後又將原物退還給侄兒。
陳師曾住在北京時,
曾有一位叫潘馨航的先生,
對陳衡恪的畫十分欽慕。
一次,他登門請陳師曾作畫16方,
定潤金共計16元。
但潘先生拿到畫後,認為定價太低,
給了20元。
陳師曾不願多收,
他說:"我的畫論價或許不止賣這些錢,但潤例既定,說按規定收取,
我一文也不會多收你的"。
「家國舊情迷紙上,興亡遺恨照燈前」,
陳氏家族宣揚傳承的,
是一份捨生忘死、剛直不屈的家國情懷。
1895年,
陳寶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悲憤交加,長嘆:「無以為國矣!」
後他不畏強權,屢為國事上疏,
又大力推行新法,為國鞠躬盡瘁。
1941年,
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佔領香港,
陳寅恪立即辭職閑居,日本當局為了維持統治,
特意派人持日金四十萬元,
委任陳寅恪辦東方文學院,
陳寅恪堅決拒絕。
第二年,日方仍不死心,
又派人前來請陳寅恪到已被日軍侵佔的上海授課,
面對金錢和威脅,陳寅恪始終不為所動。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陳氏家族宣揚傳承的,
是一份坦蕩直率、寧折不彎的錚錚風骨。
曾經陳寶箴因「王樹汶案」蒙冤,
有人誣稱他「日營營於承審各官之門」,企圖「彌縫掩飾」,
陳寶箴抗疏力辯,
不是為了官位的去留,
他說:「一官進退輕如鴻毛,豈足道哉」,
他爭的是一個真相,是一份正義,是自身的氣節!
他絕不能緘默不言。
後經朝廷委派閻敬銘複查此案,
證明陳寶箴所辯真實不虛,
還了他一個清白。
如此膽識、氣度、風義,為晚清官場所僅見。
陳寶箴抗辯自雄的整個過程,
讓我們看到了義寧陳氏獨立之精神。
陳寅恪
文革時期,
當陶鑄成了黨內走資派第三號人物時,
陳寅恪被數次要求揭發陶鑄,
並暗示"揭發有功",
陳寅恪大義凜然說道:
「我絕對不會靠揭發別人這種無恥行徑來而換取廉價的寬大!」
錚錚風骨,寧折不彎。
義寧陳氏留給後世的家訓家風,
已成為陳氏後人立身處世的行為準則,
如今義寧陳氏後人仍活躍在中華舞台:
陳寅恪的三個女兒,陳流求、陳小彭和陳美延,
分別在醫學、生物和化學領域有所建樹;
陳雲君,陳三立之孫,書畫大家;
陳小從,陳隆恪之女,詩詞家,著《吟雨軒詩文集》;
陳星照,陳登恪之子,北京市環境保護局任總工程師;
陳貽竹,陳封懷之子,中國科學院研究員
......
朱德裳在《三十年聞見錄》中讚歎:
「吾閱世數十年,所不愧清風亮節者,義寧陳氏足以當之。」
是的,
陳門子弟用他們堅毅的一生書寫的:
是剛直耿介的君子之風,
是捨我其誰的英雄氣魄,
是保境為國的民族大義,
是俯仰無愧於天地,行止無愧於人心的赤誠精神!
義寧陳氏,山高水長!
灼見 | 孫德剛研究員就以總統訪俄接受《解放日報》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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