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又催我結婚了
1
大年初一：
昨晚，娘親和老家的姨媽視頻，那頭兒長輩們都很關心我的個人問題，也就是說我在視頻里被催婚了。
催婚聲中一歲除，逝去的不僅僅是我漸遠的二十幾歲，還有催我結婚的長輩們的健壯年華。
催婚聲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歲月對他們的催促，若不是他們的老去，大齡而漂泊的我就不會在他們眼裡顯得那麼孤單、那麼需要一個家庭。衰老帶來了對晚輩幾十年後孤單凄涼的懼怕。
而我，是從父母衰老的跡象中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果真不小了。回家，正趕上老爸牙疼，讓他張口我一看，忽而明白，那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父親是我記憶里的那個，而非眼前這個。
娘親這冬天長肉太多，於是拉著她和我一起瑜伽、減肥。鍛煉之中，僵硬的腰背似乎在和這個一生要強的女人作對，她總是耍賴少練一次或偷懶扔掉幾個動作，有聲音告訴我，要強的母親有些吃力了。
年三十兒，爸、媽、我，一起去給爺爺奶奶上墳，他們走在前面，我邊走邊拍照落在後面，隨意拍攝的我舉起鏡頭框住爸媽和天地的一瞬，想起龍應台的《目送》，「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一直以為目送就是假期結束離開家時背後人視野里的我，先是讀書時看我遠行的爺爺奶奶，後來是工作後送我離家的父親母親。一直以為，漸行漸遠的是逐漸長大遠去的我們，今天才明白，遠去的還有慢慢衰老著遠去的父親母親，那雙注視的眼睛，是我。換做我的時候，心裡一縮，方知曉，目送者的心，有酸、有怕，是倏爾心被刺到的痛，是想要挽留卻被歲月拒絕的無助。
那一天，我第一次真的讀懂了「父母在，不遠遊」。
2
大年初四：
某天晚上，我和姐姐姐夫在客廳看電視，爸媽陪湯圓玩耍，聽得聲音熱鬧，過來一看，爺爺奶奶被孫子牽著手在床上玩蹦蹦跳跳，時而跳得歡騰，又突然「累得」躺倒過去。我一邊站在門口笑，一邊里在心裡感嘆，曾經稍有堅硬的父母如今多麼柔軟，尤其是這個在我和姐姐小時候不苟言笑的父親。
昨天早上，大家一邊小口啜著奶茶一邊聊天。話題走到了這裡，姐姐和我開始寸寸細數小時候爸媽給我們留下的陰影面積，那時候常常是傻傻地做了一件事自己還沒意識到是犯錯就已經被不明就裡地一頓批評。老爸的眼神非常有殺傷力，好不容易有一塊錢零花錢，早晨一道學校就忍不住買了雪糕來吃，結果碰上來學校送東西的爸爸，「你什麼都沒說，那個眼神里，全都是嫌棄。用姐姐的意思說就是不用一言一語，一個眼神就殺進了心裡......
關於我們姐妹，老爸心裡那些細膩的話向來都是單獨說給媽媽，然後由媽媽告訴我們，這是父親的靦腆處，我有時候會覺得他是故意告訴母親，然後把那份沒法直接表達的愛傳遞給我們。早晨，媽媽轉述，「你爸說他沒想到你們現在還記得那些，他都不記得那些事兒了。他覺得那時候對你們沒那麼凶啊」，這應該是一份解釋，還有一份歉意，我讀著，還有一點小無辜嘞。
當著我們面兒時候的父親，是這樣的。開著玩笑說「你們那還能叫傷害，我們小時候挨打都是家常便飯」，然後給我們講述他們還是孩子的那個年代，因為貧窮與飢餓，生命的價值與愛的意義，相對都會稀薄。吃飽飯、活下去是最重要的，策略式愛的哺育，是超時代的強求。媽媽補充道，「那個時候我們年齡也輕，不懂，耐心也少一點」。
這應該就是關於原生家庭的討論，沒有抱怨與問責，很幸運，是一份開釋。對我們，對爸媽，都是一次療愈。想起了那麼一句話，「生活不會特別去眷顧某個人，當你感到輕鬆自在，歲月靜好的時候，在你身後一定有一個人在負重前行」，看過很多次，但沒有帶入感，此刻有了。
當我們覺得自己無法抹去原生家庭的烙印時，身後也是第一次由年輕人而為人父母的爸媽們，在一邊跌撞一邊努力。時代有不同， 但一顆健康心靈所需要的滋養是同樣多少的，他們得到的、繼承的那些愛與養分已經加倍努力、加倍進步地全部澆灌予我們。沒有哪一代人，應該被問責。
相比於那些烙印，更令我們耿耿於懷的可能是一些個心結，不如慢慢地從今天開始，去打通從幼小的我們到年輕的父母之間的那條道路，路通的時候，就是當下的父母與我們內心開釋、放下的時候。然後，接受老去的不完美的爸媽，接受自己，接受自己變成同樣在努力卻並不能完美的父母。
追求完美看似是以完美為追求，但這個遙遠的目的地也使得每個當下都變成了路上的不完美，多麼痛苦。
不知道你有沒有在清晨或者夜晚只有爸媽已經起來或是還沒睡的時候，隔著一扇門聽過他們聊天，沒有白天的調侃嘻哈、油鹽瑣碎，那個時候，他們只有一種身份，妻子與丈夫，彼此的傾聽者。那個時候的他們，表露著自己，柔軟、真實。門的這面，你感覺你有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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