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命裡帶驛馬
今日雨水
宜潤物無聲
他說命裡帶驛馬
文棣今
除夕，父親照例寫平安符，說太久沒動筆，手顫。這些平安符是送給他的老友的小小新年賀禮，也算是一份回禮，鄰居伯伯剛送來了兩條新鮮的海魚，正合父親心意。
麒麟到此四字是爺爺教會父親寫的，父親也沒練過字帖，順便寫寫，自稱江湖體。寫罷，糊完春聯，給爺爺上了香，還是照例在旁敲了一會兒揚琴給爺爺聽，眉頭一直緊皺，我知道他心裡有事放不開。
這幾天，他身體不舒服，感冒剛好，間歇咳嗽，說頭疼，說太陽穴里藏了一團火在熊熊燃燒。比平常睡得早，話也少，精神並不好，大年初一全家一起看喜劇片的時候他也很沉默，必要的時候會回應我一個牽強的笑容，大家都察覺到了父親的鬱鬱寡歡，母親直白地說他的愁是鄉愁。
正月奶奶的伙頭剛好輪到我家，再加上家族裡有一些瑣碎的事情需要他處理，他計劃回去一趟。我們說好初二全家齊齊出遊聚餐，初三再回去。可是父親性子特別急，是言語溫和，但行動迅速，又帶著焦慮的急，他初二早上醒的早，提前打了一通電話便臨時變卦做了決定，早飯也沒吃急匆匆收拾衣服趕了回去，他沒說，也不知道在路上遭遇了什麼，走了一整天傍晚六點才到家，我們吃晚飯的時候他還在路上，我覺得他辛苦，心疼了一陣。
奶奶在電話里說想他了，不想他走。父親高興地像個得到獎賞的孩子，只有我們懂得他的委屈。
父親兄弟姐妹眾多，做大的總是辛苦，爺爺奶奶又都是偏愛小兒子，偏愛到孫一輩人都能感受到這種區別對待。父親又孝順，做的事情大多為了別人，極少想到自己，只做不說，也不允許我們在背後說任何一句帶著是非的閑話。
我懂得父親的好，他疼惜孩子，從不對我們發脾氣大聲說話，總是百分百的信任我們，每當我決定去做一件事或出行告別時，他總會對我說這樣一句話：「只要你開心，爸爸就開心。」他對人充滿善意，即便被騙還要替人辯解，會站在他人的角度去體諒別人，在他身上我也學到一些：要盡量多做一些充滿情誼的事情。他是這樣好，所以我從小就希望他全心全意愛著的人，也能同等的愛回他，少一分我便替他不值。
曾翻到他八幾年寄給奶奶的信件，那年還不滿二十歲的他在信里寫道：姨，在這邊都好，就是衣服沒帶夠，天冷了要寄多幾件冬天衣服過來。
一度詫異，這麼多年來，奶奶竟然會保留著這封信，一直以為奶奶老了才知曉父親的好，父親會講笑話逗她笑，陪她說話，唱潮劇給她聽，會花時間為她做好吃的。去年父親回去陪了奶奶一個月，臨走時奶奶捨不得他，說一見到他才歡喜，見不到就不習慣。
三年前離開汕頭的時候去見了年邁體弱的奶奶，她終日需靠打氧機吸氧，喘著氣絮絮叨叨和我說了很久的話，我自小不在她身邊長大，方言話也說的不地道，握著她冰涼的小手只能安靜的聽她說話，那一瞬間很多情緒都是自行了結，彼此體諒，我知道有些結已經鬆開了，她是父親的媽媽，我應該愛她。
大家族裡的中國式父母，很難做到一碗水端平，又常常能讓孩子感到愧疚，輕易就範。他們不是不愛，只是表達愛的方式太過集權。父親膽子大，有冒險精神，口才好，年輕的時候總讓人覺得野心勃勃，即便獨自在外闖蕩也能讓人信服不會受到欺負，做父母的自然少操點心，大概是放心，一貫也少過問，全心呵護寵愛較小的孩子。
小的時候聽他說過一次，說他命裡帶驛馬，註定要遠行，故鄉是留不住他的。長大之後才明白，對於他來說：走都遠都不怕，只要母親還在，故鄉就還在。
臘月廿九和徐子聊天，她問過年家裡有什麼氣氛，回答說沒什麼區別，就是我們一家人每天都一起生活的那種熱情四溢的感覺。現在再來回答，只要家裡少一個人我們都覺得空落落的，鬧騰的氣氛就淡了許多，也許奶奶的不習慣便是這種被填充又抽空的過程吧。
大年初三姑姑們都回去看奶奶，看到家族群里發的視頻和合影，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看起來都是喜慶洋洋，父親的聲音和笑容都充滿了歡喜，精神很好，是異常歡樂的樣子。我們都替他歡喜，心情一下就放晴了。
那我新年的願望就是希望他永遠都這般歡喜。
祝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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