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她是喜寶，可是她終究超越了喜寶……

1

麗瑤是我的忘年交，她長我十歲。

可以說，我是一路看著她的背影長大的。她從小就是我們附近的談資，漂亮懂事成績好，是個標準的「別人家孩子」。

那時候我媽常常請她來幫我補習功課，在我的小屋裡，我們從方程式聊到青春萌動，從幾何圖形聊到人生理想。她是個無比溫柔耐心的人，我任性偷懶還很笨，她都給予了我十二分的寬容。那時候的我最愛偷偷看課外書，爸媽一發現就會把我的書撕了。但她從來不反對我看小說，常常幫我打掩護，還從我這裡借書看。那時候我常想，要是哪個男人娶了她這麼一個既漂亮又溫柔的老婆，那可真是賺了。

後來，她找到工作了，我們不能常常見面了。我很想念她，一等她回來，就去找她玩。她照例關心我的學習，而我卻總是想和她聊學習之外的事，比如她的愛情，但她自然不會對那時只有十幾歲的我說什麼。我像往常一樣偷偷塞給她一本亦舒的《喜寶》，跟她說你好好看，這個叫喜寶的女人真可憐，她為了錢把自己買了，最後發現自己除了錢什麼都沒有。那時候我對《喜寶》的解讀也無非就是一個人生信條：女孩子切記不要愛慕虛榮，不能為了金錢出賣自己。

我曾見過她男朋友，高大帥氣，一眼看上去很陽光，是青春期的女孩見到後都會心動的那種，我多次看到他們一對璧人相擁著走向小區車站。

我家和她家很熟，我從我媽那裡聽說麗瑤她家人對她這段感情不抱任何希望，「人得現實點，沒錢吶」，麗瑤媽搖搖頭說。據說她男朋友老家是山東農村的，他們倆大學就在一起了，為了麗瑤，他在我們這個城市留了下來，並讀了研究生，而且，他的學費都是麗瑤姐家資助的，「他家窮得叮噹響，但沒辦法，姑娘痴心吶」，麗瑤媽無奈地說。

我一直在心裡為他們默默祈禱，我希望棒打鴛鴦的情節不要在麗瑤身上上演，祈禱他們能歷盡磨難終結連理。在那時候的我眼裡，戀愛大過天。

02

上高中之後，我學習很忙，麗瑤也很少回來。後來，聽說麗瑤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我震驚，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大約一年後，麗瑤就結婚了。她老公不帥，微胖，而且個子還比她矮一點，但是據說她老公很有本事，醫科大學畢業，沒有做醫生，而是做了醫藥代表，年收入近百萬，目前已在市中心全款買了房，還送了麗瑤一輛幾十萬的車。我有一次遠遠地看見她和她老公一起開著車回來，他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麗瑤儼然再次成為了附近大媽們口中的「人生贏家」，女孩子還是要嫁得好的那一套理論又開始盛行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麗瑤變了。她不再是我心中那個美好到不行的姑娘，她怎麼忽然間變得這麼現實，這麼俗氣。或者說，我不是在埋怨她，我是在心疼她，我覺得她過得並不好，她應該不愛她老公，她應該還記著那個人，他們或許是迫於家庭壓力不得不分開的。我很好奇，她嫁給現在的老公是被逼的嗎？她是因為錢嫁給她老公的嗎？她真的會幸福嗎？我還把麗瑤想像成一個豪門怨婦，一個痛失真愛的弱女子。我想像她自甘墮落，卻又身不由己。那時候十幾歲的我，覺得有錢的男人都壞，我覺得麗瑤不會幸福，可是我又恨我自己救不了她。

我想起了喜寶，那個率真可愛，卻愛錢愛到失魂落魄，最終被金錢吞噬，只剩下一個空洞靈魂的女人。難不成這又是一出《金鎖記》啊。

3

高考呼嘯而過，我上大學了。這期間聽說麗瑤生了寶寶，她似乎走向了大多數中國女人都逃不開的宿命。所幸，目前她在這條路上還算平安，尚未受傷。

我們恢復了聯繫。她的五官還像從前一樣，清秀而拘謹。她生了孩子，眼角有一點下垂。她過去的氣質，那溫婉脫俗的氣息在她身上躲躲藏藏，隱匿在角落裡，反而是她身上的有形財富在明面上熠熠生輝，她手上的鑽戒閃得我有點暈。但她嘴角溫暖的弧度，以及她欲說還休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還是當初的那個麗瑤。

我想我長大了，我們可以展開一場女人之間的對話了。

我問她，麗瑤你幸福嗎？她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相信，因為我看得出來她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我終於向她問了我多年的困惑，她也像從前一樣不厭其煩地為我一一解答。

關於分手，她說：「那時候我倆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剛工作收入低，他還在讀研也沒有收入，扣去房租，扣去日常，兩人的生活已是捉襟見肘，無法有任何額外的享受。我們甚至買不起傢具，只能搭簡易衣架，日子很苦，但我們覺得為了兩個人能在一起，什麼都能忍。我們努力工作，為的就是兩個人能夠在一起。可是漸漸地，疲憊似乎蓋過了甜蜜。有一天晚上，我累得僅剩半條命回家，回到家打開簡易衣櫥掛衣服，可是劣質的簡易衣櫥忽然就塌了，砸得我措手不及。平時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可是這一次小到不行的事故，卻使我的內心在一瞬間全部坍塌了。我坐在那裡哭了好久，直到他回來，我對他說，我受不了了，我好累，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他什麼也不說，只是沉默。後來，我們經常因為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從前再苦我們都能忍，可後來，一點點小事都會讓我們吵得天翻地覆。於是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我以為我離開他會很難過，但是我們分手分得很平靜，也許我們都知道，緣分到了，該放手了。」

原來他們是這樣分開的，聽得我有些唏噓，卻不得不理解這就是現實。人可以歷盡風雨而不動聲色，卻常常因一些細節問題而疲軟。當我們的生活兵荒馬亂，一片狼藉時，再多的溫暖也會消磨殆盡。就像麗瑤，一個衣櫥的倒塌就使她全面崩潰。

麗瑤接著就跟我講了她和她老公的相識，很俗套的相親，第一眼並不滿意，也沒有感覺。但不得不世俗得因為他的能力和財富而多給了他一些機會，漸漸發現他是個還不錯的男人。於是，一切水到渠成。

麗瑤說：「我不否認，我一開始試著跟他交往是因為他的財富和能力，但是在相處過程中發現，錢真的是個好東西，也許你還年輕，覺得我這麼說很俗氣，但這真的是我最真實的感受。我剛剛離開上一個的時候，雖說沒有太難過，但內心無比空虛，像一塊大石頭剛從心上搬開，一時間失重，好似要暈倒但身旁卻空無一物的感覺。剛剛和他在一起時，也確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我上下班他會開車接送我，會送我很多禮物，會帶我去看電影逛高檔商場，帶我去接觸他的朋友或出國旅行。我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都是錢，但這些卻真的可以把我的心填滿。他形象一般，但很大氣，有包容心，他之所以有今天都勝在他的能力，能吃苦也善交際，有時圓滑但始終有底線。雖然不浪漫也不會甜言蜜語，但終究人無完人啊。」

沒多久，他們就結婚了。就像亦舒在小說《喜寶》中說的那樣，要麼給我很多很多愛，要麼就給我很多很多錢，是的，這就是現實。

我問她，那現在，你愛你老公嗎？

她說：「到了我這個年紀，愛這個字太重了，我也許愛他，我們有感情，有孩子，他給了我我從前不曾奢望過的生活，我對他是感激的，我也盡我所能地給他家的溫暖。跟那種山盟海誓的愛情相比，也許我不是那麼愛他，但我已經比很多人過得好了，而且他也是個對家庭負責的人，我還奢求什麼。」頓了頓，她又說：「誰都不否認愛情是美好的，但在現實中，它真的是奢侈品。奢侈品意味著，它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沒有愛，有錢也是好的。而且錢有時候真的也能帶來愛，這是真的。」

這幾年，她繼續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圈也和諸多已婚少婦一樣：曬娃、瑜伽、但從未秀過恩愛。忽然有一天，她破天荒地在朋友圈裡對老公表白，她深情地對老公說了一聲謝謝，或許她今天的歲月靜好，依賴於老公的負重前行。

我想她是愛他的，至少現在，她愛他。她用最俗氣的方式獲得了幸福，但幸福本身談何俗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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